學達書庫 > 傳記·回憶錄 > 滄桑九十年 | 上頁 下頁
四六


  我開始猶豫了,認為既然自己是地主、資產階級出身的受過外國教育的知識分子,要參加無產階級的先鋒隊,就得脫胎換骨,自己既然要做無產階級一份子,就要背叛原來的階級,做無產階級的馴服工具,黨要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現在黨搶救你,你就必須順從黨的要求,承認自己是間諜,坦白了,適應黨的需要了,不就可以做一個真正的無產階級了嗎?

  於是我就編出一套劉戡派我來搞間諜活動的謊言,受到寬大的處理。那些積極分子一聽我坦白交待,高興不已,對我的態度馬上改變了,熱情照顧,好像我是浪子回頭,又像是他們從深淵中搶救起來的失足者。我在他們追問下,編了一套劉戡如何派遣我來的故事,說在西安游黃陵時劉戡如何與我私下商量叫我在中共長期埋伏,並假裝把我送到勞動營扣押起來以騙取中共的信任。但是假的真不了,積極分子們並不滿足我的假坦白,追問埋伏的目的是什麼,聯絡的任務,聯絡的人員等等,我一時答不上來,於是他們就要我詳細寫下來。真正要提筆寫成文字,卻叫我為難了,編的這套假坦白當時是為了在大會上挨鬥丟人,現在要動真的不覺面紅耳赤痛苦之極。一個受過大學教育的知識分子,怎麼能昧著良心與事實胡寫?一個共產黨員怎麼能謀求自己一時的面子與安全欺騙黨呢?我內心鬥爭了很久,找到支部書記陳××去坦白。

  陳是一位老紅軍,可能經歷過多次黨內鬥爭,對我的翻案坦白除了要我仔細想好,也要我把這段反復過程寫下來。這樣一來我的問題吊就起來了,一時作不了結論,還過組織生活,但無工作,聽候審查。這年春天根據地號召開荒生產,我被派去參加開荒,安排在那太行山脈高山嶺上,挖樹根,割草皮開荒,我拚命賣力地幹以減少我心中的苦惱,秋天又去收穫,一樣地賣力,心中雖苦悶但很安靜,一切聽組織,這時聽說延安已開始平反甄別。從冀南調來的搶救幹部隊在隊長李菁玉的指使下,用酷刑屈打成招了一大批「叛徒、特務、漢奸」,現在要甄別了,李菁玉下不了臺,這些被迫害的幹部一定要他講清楚為什麼要逼供信,講不清也要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我聽了這些,以為北方局也要搞甄別平反,我可能會平反,但還是沒有下文。

  不久北方局撤銷了,改為平原分局,鄧小平為分局書記,帶著機關部隊去了冀魯豫,留下張際春留守。張際春同我談話,我除了訴說搶救經過外,表示一切服從組織。他告訴原來要送我們去延安,一則太遠,再則我的問題在北方局,還是去平原分局去聽候處理好。

  1944年秋,我背起行李山太行山去了冀魯像平原,好不容易進入了冀魯豫解放區找到了分局,就在組織部住下了。這時侵華日軍已臨近失敗。

  5.基層工作的考驗

  §一次鬥爭會

  革命工作需要大量的幹部,因此我雖然有歷史問題還是分配了工作。1945年春我由地委派到濮陽城關當區委委員。

  濮陽城是晉冀魯豫邊區政府、冀魯豫行署在抗戰末期最先打下的一個城市,經過一番戰鬥,日軍及偽軍自動撤走了,冀魯豫區黨委、地委很重視這裡的工作,認為我們歷來是在農村中工作,對城市工商業工作還沒有經驗,要我們在濮陽城關區工商業工作中摸索出點經驗來。我來後不久原來的區委書記即升為濮陽縣委委員,縣委駐在鄉下。我當了區委書記,區長當了副書記。我們對於如何開展濮陽城區工作討論了很久,仍不知從何處入手。濮陽城內有四條大街,街上商店很多,最大的是錢莊、綢緞店、鹽店、日用雜貨店等,手工業有陶器、木工、紡織上布等。日軍佔領時城內有鐵路、公路與外界聯繫,商業畸形發展,主要供敵偽之用。敵人走了,他們原來的商業渠道斷了,但同四鄉打通了。但那時一切活動服務于戰爭,廣大鄉村尚沒有什麼消費能力,濮陽城裡的工商業發達不起來。

  到目前為止我只有在農村搞群眾運動的經驗,那時党尚沒有對城市工作的指示與政策,只能摸索著幹。我同區委幾個人都是外來的,先找濮陽老黨員談,這些老黨員熟悉情況,鬥爭性強,立場堅定。一提起發動群眾就一口咬定要鬥爭商會原會長,他姓張,是濮陽城大戶,替敵人做過事,開了幾家商店,有重大貪污嫌疑,只有鬥倒了他,群眾才能站在我們一邊,群眾才發動得起來。這幾位老黨員同這位張家有很深的仇恨,過去他們販私鹽被張大戶緝拿追捕過。聽了老黨員的話我就決定鬥爭張大戶。經過調查,覺得以漢奸罪名鬥他打擊面太大,因為濮陽城被敵人占了好幾年,除了少數黨員、貧苦人家,都與敵偽有來往。不能以漢奸罪名鬥他,只有算他的貪污帳,把他貪污的錢退出來分給城裡貧民。大家認為這個辦法好,於是分頭聯絡動員,準備搞一場反貪污鬥爭大會。

  鬥爭會一定要有人訴苦,這不難找到。這位張大戶,在當敵偽商會會長時欺壓百姓、狗仗人勢,他的手下的人更是為非作人,受害人登臺指著他訴說被害經過,聲淚俱下,這種場合最易激發群眾義憤,台下競有人上臺揪打他。我在這時要掌握會場,看群眾情緒已到高潮,宣佈組織清算委員會,查張的貪污帳然後散會。黨內認為這次鬥爭會是成功的,濮陽城關區的群眾真正發動起來了。但結果是工商戶怕了,怕窮人跟他們算帳,紛紛關門,有的逃跑了。區長很著急,問我怎麼辦。城市裡沒有商店。貿易,光只一些擺小攤的,那算什麼城市。我們決定召集各種小會向商戶們解釋,說只是清算張大戶一人,與其他人無關,但仍然不見好轉,我就覺得這件事做得可能有問題。當時縣委、冀魯豫區黨委也來了人,瞭解濮陽城關區發動群眾的情況,他們同我一樣都只有在農村進行民主民生、減租減息鬥爭那一套,對城市如何發動群眾也說不出什麼。那時黨中央對城市工商尚沒有發佈政策,他們對濮陽城關區的工作抱著懷疑態度。

  §辦中學

  1945年8月16日,日本投降了,大家高興異常,冀魯豫軍區集中部隊準備攻打接收平漢線日軍佔領的幾個城市,我們這個軍分區要去接收新鄉,把我調去作為接收城市工作的幹部。我離開了濮陽跟著軍分區部隊,那時司令員是張國華,政委是趙紫陽。日本軍不向我們投降,要攻城力量還不夠,最後放棄了接收新鄉城的打算。我被分配到高陵縣當秘書,縣長姓葛,是個大學生,曾在晉察翼工作過。縣委書記是新從延安派來的人,很年輕。我不是縣委委員,參加不了決定縣政大事的會。但縣秘書等於二縣長,替縣長管事,這位葛縣長很好,知道我是個知識分子,也能幹事,差不多縣內大事都交我辦。

  沒有半年又把我調去冀魯豫五中當校務主任,一說辦學校,我的興趣來了,上課講革命史,同學生打成一片,幹得很積極。我正要拿出辦學計劃,又派我去滑縣辦五中分校。滑縣是新開闢區,那一帶沿鐵路線各縣都是日軍撤退後新設的軍分區和地委,需要一個學校招收新區的知識青年,我帶了二、三十位包括教員和學生骨幹去滑縣專員公署所在地辦學校。到那以後,我們找了一個基督教堂的院子,教會的人已經走了,我們自己動手收拾屋子,開設課堂、宿舍,招收學生,決定課程。我是校長、教員又兼党的總支書記,和五中來的幾位教員一起幹得很起勁;不到四個月,學校初具規模,忽然又要我去冀魯豫行署做翻譯。於是我就同那位專員由滑縣趕到荷澤,當上了英文翻譯,從此做外交工作。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