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回憶錄 > 滄桑九十年 | 上頁 下頁
四五


  我看見對面山頂上日軍大炮,看見他們每打一炮高興歡呼情景,炮彈呼嘯著飛來,在我們旁邊落地。轟然一聲,硝煙大起。我向山口跑去,那時山口小路已被日軍機槍封鎖。我跑向山口時,有兩位機要員小鬼嚇得走不動了,我急急上前夾著他倆沿路邊連跑帶爬向山口外沖去,總算沖出包圍圈。我遇見北方局青委彭華,我們三四人沿途遇見警衛連幾個士兵,才知道左權參謀長在指揮別人躲避炮彈時,中彈身亡。後來找到彭總隨著他行動,隊伍漸漸集聚起來。司令部人員損失不大,北方局的同志卻有很多下落不明,彭總命我帶一部分警衛隊進入敵人駐紮地區去收集落伍人員。我們夜行晝伏,模進華家嶺附近,見嶺上及周圍盡是日軍,夜間到處點著火堆,根本進不去。回來後才知道北方局犧牲最大,秘書長、調查研究室全體人員被俘,英勇犧牲。

  這次掃蕩後,司令部住在上麻田,滕代遠調來代理左權之職,任副參謀長,我調去北方局調查研究室作研究員。對我來說,入黨一年來,經過了幾次掃蕩,經受了考驗。

  4.在搶救運動中被「搶救」

  我在調研究室先做室內工作。從敵佔區搜購來的北平、天津等城市的報刊中,研究敵人的動向。那時日寇在岡村寧次帶領下在華北搞治安強化活動,我收集整理了一篇研究日軍在華北搞政治、經濟奴化中國的文章,題目就是論同村寧次的治安強化活動。這算是我在調研後完成的一個任務,這篇文章刊登在北方局出的調研刊物上。這是第一期北方局的「調查研究」,也是最後的一期刊物。可惜這期刊物現在已找不到了。

  到了1943年,根據地減租減息運動後的基層民主運動中,我到××村搞民主民生試點工作。那時地方群眾工作都有兩重性,一是發動群眾減租減息,減租應該是向地主、富農減,但在窮苦小村中實際也減到中農身上,要減租就要發動群眾,就要進行階級鬥爭,組織農會,掌握村的領導權。還要團結被鬥的地主、富農們進行抗日戰爭,鬥他們要有限度,不使他們跑到敵人那邊去。所以被鬥的地主富農不但要減租減息,拿出東西來給貧下中農,還要心服口服,一同去抗戰,這就是民主民生運動的實質。我在領導一個村的運動中,聽信村支部黨員的話出了些偏差。

  村裡貧下中農黨員們對本村的老財歷來十分痛恨,不只是因為他們有錢,還因為他們在老財的財勢下受過氣,挨過打罵,有的甚至被老財弄得家破財空。

  我在這個村搞了近四個來月,雖然名義上由我這個上級派來人的指導運動,但實際上我對村裡情況一點也不瞭解,進了村便一頭紮進村支部,聽他們的介紹,進行階級分析。依我看這個村算得上中小地主的只有兩三人,其中一個逃跑了。其餘三家最多只能算富裕中農,連富農也算不上,他們有的只在農忙時雇短工,平時在村裡擺闊氣,喝三呼四的訓人,結下了仇恨。運動一開始矛頭針對這幾家,村支部一班人要開他們的鬥爭會,我開始不贊成,覺得他們一不是罪大惡極有人命的地主,又不是投敵死心塌地地當漢奸,他們有點田,放了債,減了租、息就行了。於是一個村近二百家就死氣沉沉,情緒低落。

  我一再做支部工作,最後一個近七十多歲的老貧農對我說,不鬥某幾個大人,老鄉們不敢起來,因為過去就是這他們把持村政,稱霸一方,誰都受過他們的氣,誰也不敢惹他們,你們在這裡他們不敢動,你們一走還是他們當家稱霸,不殺殺他們的威風,老鄉們雖然有了共產黨也挺不起腰來。這下我才明白了,為了發動群眾,替村支部撐腰,我答應讓他們放手幹。於是一場轟轟烈烈的鬥爭大會就開幕,把那幾個人,一個個的揪上臺,接受老鄉們控訴、鬥爭,有的老鄉訴說當年受他們的打罵、詐財、欺壓時,痛哭流涕上臺毆打,以報昔日之仇。

  鬥爭會開過了,老鄉們喜笑顏開,村裡工作馬上開展了,生氣勃勃。我自以為很成功,回來一彙報,大家稱讚。有人卻對我說,你是不是當了村支部的尾巴,發動了群眾,丟了政策。這使我大吃一驚,趕緊再閱讀文件,我才意識我違反了政策,犯了左傾錯誤。

  我要求繼續在該村留下同支部一同做總結,一是提高支部的認識,很好體會黨的政策,再則也可糾正偏差,彌補損失。這時北方局黨校在楊獻珍同志領導下也移住該村,北方局書記韓進把調查室的工作暫時交楊負責,我就常去楊獻珍同志處請示和彙報工作。那時《新華日報》(華北版)發表了一篇署名王大可的文章講華北根據地民主民生問題,彭老總來黨校作報告時專門提到了這篇文章,認為這是講述根據地發動群眾運動的一篇帶指導性的文章。文章是秘書李琦在彭老總指導下寫的,琦字折開就是王大可。

  不久,彭德懷去延安,北方局、前總由鄧小平政委負責。1943年開展了黨內整風運動。我回到北方局。我同宣傳部的同志編為一個小組進行整風運動學習。

  運動開始是很溫和的,學習文件除了中央關於整風的通知外,主要學習毛澤東的《整頓黨的作風》、《反對黨八股》等文章,到了43年底延安來了人,傳達了延安搶救運動的精神,就在太行山開展了搶救運動。

  所謂搶救運動就是要清查黨內,根據地各單位內暗藏的內奸、敵偽特務、党的叛徒,還有打著紅旗混進黨內根據地來的一切敵人,包括地主、富農、各種非無產階級的異已分子,把這些人揪出來,或者由他們自己坦白交待,把他們從階級敵人變為同志,就是對他們的搶救。

  這個運動一開始就不同以往,北方局同黨校及前總機關各整風組織聯合在一個廟內開大會,先是由個別人上臺自動交待自己的罪行,或是敵人派來的間諜,或是曾經叛過党的叛徒,講完後,即宣佈寬大處理,算是搶救過來了,接著就號召大家坦白。沒有人自動坦白,就由各學習小組中的積極分子高呼某人某人姓名,要他坦白。被點名的人不坦白交待,當場即將他捆綁起來,吊在梁上進行拷打,用刑迫供,我哪見過這種鬥爭法,心驚膽寒。

  這樣的大會開了幾次,每次總有一兩個人上去坦白交待,接著就有很多人被當場揪出來進行拷打迫供,一些我認識的黨內地位較高的老同志也不免被吊起來,真是丟人難過。

  不久就要輪到我了。我們小組內的積極分子在大會站起來點我的名,說我是敵人派來的間諜,歷史不清。我害怕了,怕在這大會上丟人,我提出我可在小組會上交待,免去了在大會出醜,但免不了在小組會上受圍攻。那些積極分子們認為我是個重點,兩三個小組合起來開我的會。我能坦白什麼呢,只能反復交待我的歷史和找黨的經過,當然不能過關,於是勸說、威脅、恫嚇,一切打擊都來了,他們可以輪流換班,我則無日無夜的苦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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