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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第四章 「身在曹營心在漢」

  1.初識延安

  西安一片升平繁榮景象,除了日本飛機前來轟炸,發出緊急警報令人感到有戰爭氣息外,警報一解除,街上頓時恢復和平。西安因為是山西、河南前線的後方,連接戰時首都四川重慶的通道,又是國民黨封鎖延安共產黨和陝甘寧邊區的中心。胡宗南擁重兵把守西安,利用抗戰和蔣介石的信任儼然為西北王。我到西安先住西北飯店,這裡是除西京招待所外比較大的旅館,住的軍官、政客、商賈很多。他們每天下午、晚間行歡作樂,麻將聲。酒宴聲加上妓女歡笑聲鬧得花天酒地,哪有抗戰味道。特別是有些野雞妓女上門糾纏,我實在住不下去了,搬去青年會宿舍。在這裡遇見北平青年會逃出來的辛志超等人,他們辦青年會軍人服務部,辛又兼西安青年會的總幹事,我們一見如故。當他知道我是從山西敵人後方來的非常高興,與我引見了不少從北平逃亡來的學生,其中有的要去延安。

  1938年秋國民黨已封鎖去延安的道路,勸(其實是抓)青年不要去延安,去胡宗南辦的戰幹四團或者王曲軍校,但是他還不能阻止青年去延安的熱潮,辛是燕京的老同學,凡是認識辛志超的,要去延安都找到他,他也有辦法與八路軍西安辦事處聯繫設法送去延安。我住在青年會,經過老辛的誇大宣傳,成為敵後抗戰的英雄人物,大家都帶著羡慕的眼光詢問在敵人後方抗戰的情況,探聽我們在那裡如何作抗敵工作,經過朋友們的推重與我的敘述,自覺在山西大半年的經歷非常光榮,一掃我離開黃河那股孤寂失落的心情。

  每當我講一次如何組織群眾自衛隊,如何翻進山區與敵人打遊擊周旋的時候,自己又很得意忘形,覺得與他們不同,有過在敵人後方實際戰鬥經驗。人往往被自己的幻覺所欺騙,按我當時政治與思想水平,我宣講一次反而堅定一次去敵後搞據點的想法,心想八路軍共產黨能在敵人後方搞抗日根據地,我們為什麼不能搞?而且我也試著搞了一下,把自己大半年的活動看得太高了。人往往更容易在別人捧場和恭維時忘記自己的本來面目,把自己估計太高。

  接著穀若虛來了,他是劉戡的私人親信,他要去湖南四川為劉戡辦私人事務。夏訥、餘毓生也來了,他們說93軍可能要調回後方,魏巍在勸說劉戡不要回大後方仍在晉東南幹下去。趙城訓練班的幾位同我們搞過戰地工作的同學,在1938年初93軍成立時,離開了山西來到西安,有的去了延安,有的被胡宗南部下送進戰幹四團去了。他們見了我們要求仍同我們一道工作,經過敵後戰爭的洗禮人們彼此感情有些特殊的親近,後來我們設法找魏巍以93軍名義把他(她)們幾個人要出來又回到山西。

  據余毓生、夏訥告訴我,魏巍與他們曾作過深談,魏還是想回敵後搞自己的一套,雖然他認為現在共產黨的抗戰主張,毛澤東的《論持久戰》是正確的,共產黨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更是正確的,他要作為借鑒自己搞一套,要夏、餘同他一起。余、夏提出去延安考察學習,要我一同去,我自然願意,以我當時的思想去延安也是為了參觀、學習,那是當時抗戰進步青年所要求的。

  我們三人拿93軍介紹信與八路軍西安辦事處接洽,然後乘八路軍運物資的卡車去延安,一路上只有在咸陽受到軍警的檢查。行車兩天到達離延安不遠的十裡鋪,卻正當日機轟炸延安之時,我們呆了一、兩個小時,敵機走後才進城住西北飯店。招待所的金城同志來看望我們,第二天為了躲避日機搬到東門外一大片窯洞裡去住。延安第一次受轟炸正巧我們撞見了,損失不大,新華書店和一些民房挨了炸。

  我們被安排會見邊區秘書長李富春,參觀抗大及一些小工廠。不幾天,我們去見毛澤東,在一個平房客廳裡,毛澤東同江青來了,他很親切地詢問我們在晉東南敵後抗戰的情況並講述團結抗戰的道理。不一會音樂家塞克也來了,毛澤東招待吃飯,飯後出席為歡迎李公樸舉行的晚會。會上除唱歌還演出了敵機轟炸的活報劇,塞克同延安許多文藝工作者都熟悉,他們一見就歡呼擁抱,非常親熱。我們除參觀,躲警報外,各人自己找認識的人談話,我主要找到在燕京與我熟識的陳潔,他已在馬列學院黨校畢業,準備去福建老家工作,因他是清朝遺老陳寶深的孫子,在福建家鄉很有影響,派他去做統戰工作。

  他告訴我共產黨剛開完六中全會,批評了「一切服從統戰」的提法,堅持民族革命抗日統一戰線方針,要團結一切抗日力量堅持持久戰,最後打敗日本帝國主義。他鼓勵與表揚我們在敵後抗戰工作。我曾探問他我想留在延安工作,他說現在在延安的都要大量地派回國民黨地區做抗日統戰工作,或去敵後做抗戰工作,你們已經在敵後不必再來延安。在友軍中作團結抗戰工作比什麼都重要,勸我返回晉東南繼續在敵後抗戰。我找過燕京另一位同學,正在延安開全國青年代表會的楊汝梅,他也是同樣的意見,並介紹將去重慶國民黨統治區工作的蔣南翔,要我介紹些那裡的朋友以便他開展工作。我們住在同一窯洞裡的還有韓樂然、塞克和一位回族軍官,我同前兩位常因躲警報去郊外散步,韓、塞都自稱為東北人,好像他們很熟識,韓常勸塞不要到處流浪,眼高於頂。

  過了幾天,毛澤東在金城陪同下來看望我們,向我們在敵後抗日表示慰問,他是把我們看作友軍抗日的統戰對象而做團結。鼓勵工作,而他那謙虛、禮貌的態度深深打動了我們。

  我們來延安時,魏巍講好了一定要我們返回去同他一道工作。來到延安看到到處是外邊來的青年男女,穿著大小不合身的灰軍服,吃著小米、土豆,但個個是精神奮發,無拘無束地高唱抗日歌曲,與西安死氣沉沉、有錢有勢的花天酒地一比,真有天壤之別。我們所到之處,遇見的人聽說我們在晉東南敵後抗戰,莫不以羡慕、欽佩、尊敬的眼光看待,使我們覺得光榮。我主要想知道抗戰的前途和八路軍在敵後建根據地的作法。那時正發行毛澤東六中全會報告《論新階段》,又買些毛的其他著作,主要的是《論持久戰》給我的印象很深,特別認識到抗日戰爭是持久的,我不得不選擇我在抗戰中的工作,要作長久打算。

  我們三人各自找自己熟悉的同學或朋友,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但重新回到敵後去抗戰是一致的。我們在延安抗日氣氛的影響下,對抗戰前途抱有信心。我當時想八路軍能夠在敵人後方建立根據地,我們為什麼不能,我把在高莊和搞四縣自衛隊的作法估計太高了,認為只要93軍還繼續在晉東南抗戰,我們就能搞個抗戰敵後根據地。我太幼稚了,可說是政治上的無知,專憑一股衝勁和自傲,就想在國民黨嫡系部隊中幹一番抗戰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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