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回憶錄 > 滄桑九十年 | 上頁 下頁 |
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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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島下船後,我就與平津學生分手,買票由濟南下南京去蘇州。我對蘇州仍然很留戀,這時,特別是「八·一三」上海已打起來了,我去蘇州幹什麼?現在想來非常奇怪,無非是蘇州有朋友,看看朋友,具體講就是去看看楊家。一到蘇州,到處慌亂,人心惶惶,但抗戰情緒很高。上海打仗,蘇州是後方,日機常來轟炸,街上管制很嚴。楊公素家已搬,我找到宣叔昭家住下,經打聽找到楊家,只有楊公素母親、楊雲碧和楊雲慧(她們從南京、上海回來)在家,楊公敏在上海交通大學。見到了她們時,正商議著去哪裡逃難,雲碧等主張去上海租界,認為那裡是在英美法等國保護下最為保險。 我在蘇州住了三天,已不可能像我來時想的去蘇州各地看看,只能作臨別的一顧,便急急忙忙乘火車到下關搶乘輪船去漢口。急急忙忙奔走不是我一人,大家都是一樣,都在找自己認為安全的地方,但遠離戰場是一致的。我乘上去武漢的外國船,當然也是擁擠不堪,在甲板上找到一席之地,日機常來偵察,我看到船上掛的英國旗。我們竟然在英國旗保護之下才避免日機的掃射,感到不是滋味。過去乘坐外國輪船多了,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今天,全國抗日戰爭打響了,民族自尊心突然提高了,看到要受英國旗的保護,感覺難受。在船上同幾位同行人談起來都有同感。到了漢口,找一個小旅館住下來,準備想想下一步怎麼辦。 那時武漢抗戰情緒很高,天天在宣傳戰爭的勝利消息,到處宣傳中國軍隊的強大足以打敗日本,戰爭速勝論的空氣感染了我。但另一方面華北戰事不利,平津已失守,濟南危急,聽說馮玉祥為該線總指揮,竟指揮不了他的老部下西北軍,節節敗下來。我9月初到漢口,慌忙間在街上遇見顧頡剛先生和潘澤彬,小潘和我在燕京同學,他是顧先生的親戚,我陪他們去黃鶴樓舊址和武漢大學參觀。始知顧先生受中英庚款董事會的聘請,與陶益和王文俊、英人戴樂仁,一起組織西北教育考查團,將去甘肅、青海、寧夏三省考察教育和做補助教育之設計。我請求顧先生讓我同行,做一些事務工作,因為去西北也是我歷來的理想,很想利用此機會繼續我研究邊疆問題的志願。顧先生同意了,寫信給中英庚款董事會批准我為考查團的助理員。於是在9月間我開始了抗戰中的西北之行。 我同顧頡剛、潘澤彬三人乘火車於9月23日到西安,住西安當時最高級賓館西京招待所。我同小潘一房,接著戴樂仁、王文俊等都來了。那時西安還是古城風貌,只有以鼓樓為中心東南西北四條大街,但以東大街最為繁華,因它直通火車站。我們在西安只去參觀碑林。這是中國有名的歷代書刻家的碑林,我們去看時,房屋破舊,碑林保管不好,有些碑甚至為塵土淹沒。顧先生看後非常不滿,訊問管理人員,說沒有經費,他們以賣拓本為生,現在抗戰更無人過問了。 那時由西安去蘭州除一條西蘭公路外,就只有歐亞航空公司飛機可通,顧先生將小潘送往武功進西北農林專校後,要乘飛機去蘭州,他和陶孟和、王文俊的行李(乘機只許帶15公斤)都交給我坐汽車帶去蘭州。當時的西蘭公路人們稱為稀爛公路,路面全是泥土,晴天行車灰塵揚天,滿身塵土,雨天最難了,泥濘路滑,客人下車推空車也難行走。有一兩天,只能在小鎮上停留住宿等雨停了再行走,可是在這些小鎮上居然有酒館技院,供司機及行人娛樂。那時乘車的人一上車一切均聽司機的,正副二司機命令一切,他們說走就走,說住下就住下,生氣也沒有辦法。 最長最困難的一段是華家嶺,車行終日,盤旋嶺上,天旱、日毒、無一絲涼風,人坐車上悶氣、口渴、汗流,土塵又大,真是難過。全嶺大約幾十裡,沒有人煙,司機怕下雨拋錨,也頂著苦熱將車開過了,我們都松了一口大氣。由西安到蘭州公路約一千多公里,我們走了一星期多,10月14日才到蘭州。顧頡剛、戴樂仁等已去甘肅臨挑河一帶考察歸來,我向他們談及路上旅行情況,顧先生以不能同游華家嶺這西蘭路上最高峰為憾事,而我對華家嶺一段乘車經歷實感不堪回首。 在蘭州我們住甘肅省教育廳設置的招待所,戴樂仁住福音堂,習慣於他們西方人特殊的環境與生活。我在蘭州除辦理他們委員們交待的事外,閑餘時間很多,可以漫遊這古代名城。蘭州比西安小,但有特點,西北回族與內地回族不同,身體高壯,少年即長須,三、四十歲的人皆長須滿面。街上回族小店、小館很多,而大的鋪店大半是陝西、山西人開的。蘭州有名的黃河鐵橋為清光緒末年陝甘總督什允光委德國商人所建,橋高丈餘,寬二丈餘,在橋上一看,橋下黃水滾滾,流速很快,時有羊皮劃P穿流急駛而去,遠處見有高大水車,形狀如大風輪,借水力轉動,灌高田、供食水,也是一奇觀。 10月21日出發去西寧,赴青海考查。晨由蘭州陸軍運輸處汽車總隊長處包卡車一輛,顧、陶、王三位和我均坐在卡車後大車框內,前駕駛室只坐司機及其副手(實際是學徒)。經滿城。永登(平番)住下,沿途見有左宗棠種植的左公柳舊跡。當時他由陝西華縣種樹到新疆哈密,曾有「新栽楊柳三千里,引得春風波玉汀之美譽,現在幾經砍伐,所存無幾。次日宿窯街一小學,此為甘青兩省交界處。24日抵西寧,住昆侖大旅社。西寧為青海省會,馬步芳軍轄地,顧頡剛、陶孟和、王文俊三人拜訪青海省民政、教育廳、參觀學校。那時青海省政府主席為馬麟,駐軍軍長為馬步芳,整個青海是在回軍統治之下。 27日,軍部。省府派人陪同我們遊塔爾寺,這是我第一次參觀著名的喇嘛廟,受到二老爺(管事喇嘛)招待,第一次喝奶茶,食炒麵(糌巴),有種特殊味道,難以下嚥。由他引導瞻仰大小金瓦寺,在太陽照耀下金光閃爍,燦爛奪目,大殿裡供奉佛骨塔,多為金銀鑄就。又參觀一喇嘛住家,較為整潔。那天有廟會,見有一些蒙古、藏人一步一叩頭,遠自千裡外這樣磕等身頭來拜佛,可見藏、蒙族對喇嘛教信仰之深。11月1日返回蘭州。這次去青海,顧先生他們考查教育,忙於參觀坐談,我唯陪同,做筆記,但我另有感覺,抗戰在青海看不見有何表現。青海為馬家軍回人統治,在馬軍長處見有新疆來的曾鬧事失敗的霍家尼牙子(?音同,字恐有錯)不知有何活動。而到塔爾寺後,才知道青海省許多民族中,藏、蒙族雖不占主要地位,但他們有其獨特的生活方式與信仰,馬家軍恐難統治其心。 回蘭州後,考查團已落實自己的辦公及住所,顧先生他們在開會研究如何在西北甘青省補助及開發教育事業(本來有寧夏,因抗戰交通不便未去成)。顧頡剛曾叫我草擬一份開發西北教育計劃,我則從我研究邊疆及少數民族土司制度出發,擬定的計劃重點在研究邊疆問題,這自然與中英庚款董事會的意圖不同,顧先生看後告訴我此計劃不能得到同意。我擬的計劃中心是想在此計劃下繼續我的研究工作,得以在西北呆下來算是找到自己的出路。此計劃不行,據顧頡剛講,準備用庚款在西北搞一科學普及實驗性質的事業,我在此事業中當然找不到位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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