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回憶錄 > 滄桑九十年 | 上頁 下頁 |
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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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不少書刊,知道了中國土司制度的來源與演變,我寫了兩篇文章,一為「明代土司制度」,一為「清代土司制度」,投向顧頡剛教授主編的《禹貢》半月刊上。徐叔希見了除鼓勵外,還說不要在研究有一點所得就急於發表,還要深入下去。因為向《禹貢》投稿,就同顧頡剛教授認識,有些古籍中的問題我向他請教。他是對邊疆問題有興趣而且深有造詣的學者,我們一談就投合了。徐叔希一年後就離校,據說因為日本軍部對他關於東北問題的意見很不滿,已列入黑名單中,他只有離開北平,先是去南京外交部,後聽說去美國了。燕京政治系由吳其玉教授負責。實際我的研究是由顧頡剛指導的。 收集圖書資料、瞭解中國邊疆地區的土司制度來源,經過及演變,只完成研究工作的一半,重要的是要調查研究現在的土司情況。貴州是土司最多的省份,清代進行了改土歸流,絕大多數士官管轄區已改為縣治或州治。西康也是由趙爾豐改士歸流,但民國以來,康區土司反對改流又恢復了土司,當時尚未有西康省,只是在川軍劉文輝管轄地區成立了西康建省委員會,以劉文輝為委員長籌備建省,那一帶還用川邊名稱。雲南還保留有大批土司,特別是滇緬交界的地帶。 真正要研究中國土司制度,就必須去這些地方進行實地觀察。我把這個意見向吳其玉和顧頡剛兩教授談了,他們都支持。但那時川邊、西康、雲南,不但交通不便,地方不安寧,而且兵連禍結,要去那些「蠻荒之地」,談何容易,路費就是一大困難。經過顧頡剛的介紹與推薦同南京新亞細亞學會拉上關係,由該會資助一千元作為預付我這篇論文的稿費,將來論文寫成後印一份給該會。新亞細亞學會實際是戴季陶的考試院辦的,由考試院改選委員會派我以一個特派觀察員名義,以便同西康、雲南兩省當局交涉允許去邊界地區調查並給予協助。同時燕京大學研究院也給我開具了證件。 我有了這兩個名義及有關文件證明,去川雲兩地有了保障。新亞細亞學會的一千元是不夠的。燕大研究院資助500元,我家裡又寄了一些錢,一切就緒,我在1936年7月就動身了,先去了南京與考試院接洽,考試院考選委員會的頭子,不知叫什麼官銜的陳大齊還接見了我,我這個學生帶點官方名義溯江而上到了重慶,那時去成都可不容易,重慶是楊森地盤,成都是劉湘地盤,他們雖未打仗,但各霸一方,成渝交通有公路,但汽車公司有幾個,各有背景,一般在內江過江後要換去成都的車。我到了成都後,人生地不熟,先找一旅館住下,怎樣去川邊打箭爐頗傷腦筋。在南京時考試院的人告訴我,劉文輝將派人去打箭爐(現在叫康定)等建西康省,任乃強是西康建省委員會委員之一,他與西康土司有聯繫,給我一介紹信去找任乃強請他幫助我去西康。 我找到任乃強,他很友好,知道我的情況後,同意帶我先去雅安,劉文輝所在駐地,再一同進康。我在成都住了十來天,即同西康建委會一部分人其中有任乃強的侄子去了雅安。途中發生了一件事我一直不能忘記。我同西康建委會幾個人坐的是卡車,他們是由成都去建委會的文職人員,我算是外人,看在任乃強的面子帶我去雅安,車過新津河後休息,我見新津河很美,去河邊玩玩,回到茶館休息處,卡車忽然不見了,他們並未等我就開車走了,把我一人甩在那裡,我跑一陣去趕車當然趕不上,我一人站在荒郊野路上不知如何辦好,我真想哭,行李都在車上,幸而我身上帶有點錢,但那時看看已到下午,前不見村,後不見店,徘徊路上直愁沒辦法,忽然來了一破舊裝貨卡車,我苦苦哀求,允許帶我去雅安,當天到不了,車在鄧崍過夜,我住在一家雞毛小店裡,跳蚤、臭蟲咬一夜,第二天總算到了雅安。我心中非常氣憤,那些小職員在車上總是盤查我,好像我是搶飯碗的冤家似的,中途甩掉我,讓我在那兵荒馬亂地方去找死活,多年來過慣了學校生活,遇見這種人和事真不是滋味。 到了雅安後,找到任乃強,他引見我見了建委會的楊秘書長,是劉文輝的紅人、軍師,這次去打箭爐建省就是由他帶隊負責,劉文輝本人並不去,一切由他全權負責。這位秘書長據說是位文人學者,現已是老政客,周旋于四川軍閥間,很有套手法,對我表示客氣友好,我帶著兩種身份,他自然很會應付,領我去見了一次劉文輝,強調我作為燕京研究生的身份,同意帶我進藏。我們於8月中旬由雅安動身前去打箭爐。一行人由楊秘書長領頭,我隨任乃強夫婦及一些文職人員(多半是中下級處長科長等官)為一中隊,他們處長以上多坐滑竿,我同任乃強的侄子步行,行李雇一挑夫,隨隊前進。 楊秘書長自然是官轎,又有馬騎,還有一個團的劉文輝的軍隊護送。浩浩蕩蕩,隊伍排至數裡地,聲勢赫赫。我們走的榮經、天全、滬定路線,要翻過大相嶺小雪山。沿途一方面看見川邊群眾生活貧困,苗羌族人民更為窮苦,一面又看到中央軍在追趕紅軍後到處「勝利」撒退,川軍對他們頗有怨言。我將沿途所見以及日行路程都寫信給顧頡剛先生,他在《禹貢》上以通訊方式發表。 到打箭爐後,安排同任乃強住在原來川康專員公署內,我即進行收集調查工作。看了原專員公署所有關於西康土司的檔案材料,把它們大半整理抄寫下來,又去訪問了打箭爐一帶最大的明正土司,他是清朝封為宣慰司,是西康最有勢力最有田產的大土司,家中由一藏族老太太主持,她的土司職務雖由趙爾豐撤銷,改土歸流,她的管區在晚清改為打箭爐廳,民國後又歷經四川省及川軍統治,但她家在康藏族人中仍有威望地位,當時要管理那一帶康人卻非與她家搞好關係不可。我去訪問她,招待很好,所有我提出的問題都願意回答。滬定、打箭爐還有幾位土司,我都去訪問了,還參觀了土司住所。另外一大收穫,就是西康建省委員會搬來打箭爐後,全西康在金沙江以東的土司頭人都先後來打箭爐拜見新的省頭頭,一切都由楊秘書長主持會見。任乃強討了一位康區小土司的女兒為老婆。她這次同來,所有她家及與她家有關係的土司來到後都要來與她和任乃強會親,我因此通過她與這些土司作了詳細的交談,得了不少現實材料。 我在打箭爐住了一月多,當時楊秘書長要派一特派員去關外,安撫各土司。打箭爐以西有海拔5000公尺以上的折多山,山西面稱為關外,那裡是一片廣大草原,是西康藏族世代居住的地方,現有大小土司數十,寺廟上百,整個西康草原歸他們統治。川軍主要是劉文輝部隊又在各地沿趙爾豐改流時設立的縣駐紮,於是有兩層政權的情況,劉文輝的軍隊存在時,縣政府權力可以實施,否則土司可不理漢人政權。西康要建省自然要實際管理這些地方,所以要派特派員前去巡視、宣示省政府的意旨。這位特派員知道我是專門研究土司的,極力慫恿我同他一起去關外,這自然是個好機會,同他一起除了安全有保障外,會見和訪問所有的土司當然不成問題,對我研究調查工作大有幫助。但最大的困難是經費,需要買一匹好馬,雇一個傭人,置備整個冬季服裝,要花幾千元,我作不到,同時時間要幾個月,我還要去雲南,時間也不許可。我只好忍痛放棄這個機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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