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回憶錄 > 滄桑九十年 | 上頁 下頁 |
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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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常常要查票,每到碼頭都有客人上下。開船後就要查一次票,沒有票就得受罰補票,沒有錢就搜身拿走所有東西,到下一碼頭就攆下船,這些沒有票的人大半是窮苦人偷著上船的,他們受到的侮辱與謾駡,令人非常難以忍受。我是茶房的黃魚,查票時就把我藏起來,藏在船頭下一個小艙房裡,小艙房擠著可睡三、四人,它本來是水手的地方,現在成了我們的藏身處。地方太窄小,在裡面很悶氣,每一到查票完了我們即可出去上甲板活動了。講好的這位茶房把我帶回漢口要給他20來元。我搬到這艘船後,曾在黑夜乘劃子上宜昌岸上去看過一次,岸上軍隊很多,盡是新到的川軍楊森部隊,處處戒嚴不許通行,街上貼的有打倒共產黨、打倒武漢國民政府標語。我不敢多走,為了瞭解情況,我只有找到上岸的茶房水手問一下宜昌街上情況。 開船後,因船頭小艙太熱太悶,我拿張席子跑到甲板上去睡,突然下起雨來,我抱著席子就跑著躲雨,一下把我放錢的皮夾子丟進大江去了,本來沒有多少錢,這下連給黃魚錢也沒有了。好在船到沙市停泊過夜時,我去正明廠哥哥處,吃了頓飯,拿了些錢,解決了我的困難。在哥哥家談到武漢情況,我滿口革命勝利的樂觀態度。我也問到荊沙一帶的情況,他們給我講了很多川軍夏鬥寅部隊到了荊門、仙桃鎮一帶,如何向百姓要錢要物的情形,這些是我在宜昌船上不能知道的。當時我哥哥曾留我住下,我自然沒有答應。 回到漢口去武漢總工會處交了差,把我在宜昌、沙市看到聽到的說了一通,好像他們很滿意。回到包車總工會,又同姓任的會面了,他同我講了目前武漢形勢很緊張,汪精衛要同蔣介石合流,武漢北伐軍受阻在河南,武漢現在是一座空城,要我們工人、青年擔負起保衛武漢的責任,現在是全民動員。為了保衛武漢革命,特別需要偵察從南京和長沙方面派來的特務間諜。國民政府外交部部長是陳友仁,他那裡有位蘇聯顧問負責這件事,他們用外交部名義搞了一個特務處,需要一批可靠工人參加,他徵求我的意見。 想不到我這次宜昌之行竟被看上了有資格參加這個共產黨秘密組織,搞特工工作。當時在武漢我接觸的青年中,革命虛榮心很強,北伐。工會糾察、宣傳隊,都是他們要求參加的出風頭的工作,搞特務工作是秘密的工作,出不了風頭,別人也不知道,但我內心裡覺得很驕傲。姓任的對我說,他們從長街CY支部介紹我去,雖然我還未正式入團,但已把我的情況介紹過去,希望我能在那裡入團。這一下滿足了我的革命虛榮心,就去加入了外交部特務處。 這個特務處據說是外交部陳友仁的兒子主持、由蘇聯顧問領導的,但我去後既未見到陳大少爺,也沒有見過什麼蘇聯顧問,只有一個年約三十多歲面白清秀像讀書人一樣的秘書,他常來佈置工作,我們叫他張先生。他來也不是向我們全體講話,只同我們這個組的兩個年大的負責人談。我們這個組約有十來個人,都是工廠來的工人,以漢陽兵工廠的最多,有三四個紡紗廠工人,其中有兩個女的,年紀約在二三十歲,以我年紀最小才十六七歲,還有一位約二十來歲的兵工廠工人,我們兩個關係最好。大家住在一起,對外稱為什麼公館的人員,住家不像住家,公司不像公司,來往的人極少,鄰居也不來往,大家似乎知道這是個特別的單位。 開始我們負責漢口洪橋一帶,那是在漢口大智門車站西北靠漢陽一帶地區,幹的工作很簡單。我是有人帶著支派到那些地方注意一些人的行動,有時是監視,有時跟蹤一些人。我是莫名其妙,聽帶我的人的話,他教我幹什麼就幹什麼。但是我知道我們是在於保衛武漢的反間諜工作,清查外地的反革命派來的特務。我們每人發有一個長方形證章,上面印有外交部特務處字樣。有了這個證章,可以隨便出入車站、戲場,各種公共娛樂場所。那時武昌漢口間是用小火輪作輪渡,我們可隨時坐船過江不用買票,行動真是太方便了,但卻引誘我的玩心,除了幹工作外,其餘的時間我就利用這個便利條件,去漢口這個花花世界玩玩。 我們這個處,搬了幾次家,後來搬到原英租界一個弄堂裡,我們的主要任務又變為監視由下江南京、上海來的某些人。我有時被派看守法租界某個樓上一個人,他不出來就在街上監視他,他要出來就跟著他。這個人是誰,為什麼監視他,他是幹什麼的等等我都不知道,既不告訴我,也不許我問。我能記著這件事,是因為這個人後來被捕了,被捕後押到公安局,我也去了,所以我印象很深,我來到特務處幾個月這是我唯一參加捕獲的一個反革命。 這個特務處有CP、CY小組,只有我一個不在組織內,我看出來了,他們有時開組織上的會沒有叫我參加。而其他的會我都參加了。他們講黨內的事也不瞞著我,後來我才知道我們的工作用外交部是個名,所謂陳友仁陳大少爺其實是共產黨的代名,這是他們告訴我的。他們很奇怪為什麼我不提出入團的申請,還派那位與我很好的青年來培養教育我,可惜我當年玩心太大,以為自己已在做革命工作,對參加組織的要求不大。用外交部特務處證件可自由出入各個公共娛樂場所,那時我去得最多的是漢口兩大娛樂場,血花世界和怡園,那裡各種遊戲、戲劇、清唱、雜耍、電影都有,我們憑證進場,但占座位則要照價給錢,所以我只好站著看或聽。那裡面有不少漂亮姑娘,也引誘我去看。 時間不長,在特務處不過一個多月,我玩遍了漢口所有遊樂場,醉心於花花世界,幾乎忘記了自己的特殊工作。在那特務處沒有學習時間,更沒有什麼書籍可看,我在他們中雖然年紀小但卻是個小知識分子,念報紙居然是我的事,這樣我就更不求上進了。有時路過一些學校,看見一些中學生在球場上踢球,我也一看半天,常常想起能回學校讀書多好,但當時並沒有想到離開那單位進學校的事。不久,我們那個處解散了,讓我去一個大飯店看守一個房間。 那個房間是上級機關包下的,他們沒有告訴我上級機關是什麼,只說是陳大少爺用,來了人我先叫他等著,一會秘書或者另外一位我認識但不知姓名的中年人來與來人談話,我得離開,不能聽他們談什麼,他們談完了走了,我又進去守著。實際上那是一個黨的秘密聯絡點,只是他們不告訴我罷了。在這裡生活很好,吃住都不錯,就是不能離開。 幸好時間不長,大約不到半月就又把我調去武昌,同另一位也是搞秘密工作的姓何的一起,白天住在武昌南部振寰紗廠的工人宿舍,晚上去武昌車站監視由湖南長沙乘車來的某些人。這位老兄對我非常好,把我當作小弟弟。他同那些紗廠女工打情罵俏,甚至在一起睡覺也不避諱我。我現在把他的姓名連同在特務處一些人的姓名都忘了,但是同他們一起生活的情況仍歷歷在目。同這位姓何的也沒幹幾天就又搬回漢口,同三四位同志住在一個背街的小樓上,說是等候分配。只住了幾天,又命我去後花樓一家紡織公司的辦公室,宣佈我們那個單位解散了,我可以自由去找事或者回家,已同他們沒有關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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