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回憶錄 > 滄桑九十年 | 上頁 下頁
一〇


  在這些活動中,我是最積極的一員,組織我們學校學生上街遊行示威,組織沙市學生會。我們同學中有鄧恢復。柳樹堂同我最好,一起搞這些活動。我們曾聯合荊州、沙市各校,除了荊州中學外,沙市還有一商業學校,幾個小學校。加起來有上千人,上街喊口號,聲勢不小,哄動一時。我們隊伍遊行到大堤上日本領事館(實際沒有設領事館,只是圈了一塊地,修了一小房住著一個中國人看門的)門前示威,馬上日本小兵船就上來幾個持槍水兵看門,也向我們示威。雙方幾乎衝突起來。我們若要闖進門,水兵就要開槍,形勢嚴重,還是童先生一再教我們不要去惹他們,免得發生流血慘案。

  自上海學生宣傳團來後,我們成立的荊沙學生聯合會就固定下來,沙市學生聯合會就在我們學校裡,由鄧恢復、我和另一位同學三人負責。遊行示威開群眾大會,講演宣傳反對英日帝國主義在上海製造「五卅」慘案外,提出抵制洋貨,不許買賣英國、東洋貨,由學生會夥同商會組織糾察隊,上街到商店搜查,將英國貨、東洋貨搜出後,當街燒掉。並派人在碼頭上檢查不許洋貨上岸。這個活動卻引起了很大矛盾,口喊抵制洋貨口號,人人同意,真正燒毀起來,引起一些賣洋貨商人不滿,他們在商會內爭吵起來,開始同意不再買賣英、日洋貨。但搜查時,學生對洋貨真假難分,而且在商店門前燒毀,這個商店一下子聲名掃地,就開不了門再做生意了。這個關係太大,商會內鬧得不可開交,也就不派人參加檢查隊了。同時學生會內部也爭吵起來,有的學生受家長或親戚指使也不贊成搜查燒毀。我家開碾米廠與洋貨無關,兩位哥哥沒有干涉我,因此我主張要繼續搞下去。但是人心不齊,學生會開不成。同時罷課搞運動久了,學校當局也不贊成,於是這場反對帝國主義,抵制洋貨的運動,就逐漸冷淡下來了。

  在1925年冬1926年春由武漢來了一位叫方聲隆的學生代表,他住在運河街(由沙市通向荊州各地的運河水碼頭)一個小客棧裡,我經童、劉兩位老師介紹認識了他。他原來是共產黨跨入國民黨的黨員,公開身份是武漢農會、學生會湖北省會代表,實際是來組織農民協會、工會和國民黨共產黨(那時是國共合作,許多共產黨員都是以國民黨身份出面的)的發展工作。我認識他以後,看了不少他給我的小冊子,其中有中國青年嚮導、全國學生會會刊,以及共產主義A、B、C和共產黨的第一、二次代表大會宣言等書。這些讀物又使我大開眼界,頓開茅塞,才知道國民革命,打倒列強、除軍閥的道理,知道國家的命運處在危急之中,非實行國民革命不可。這時我球不踢了,學生會也搞不起來了,經常往老方那裡跑,同他一談就是很久。我漸漸知道他不只是國民黨員而且是共產黨員,也知道重、劉兩位也是黨員,我向他要求加入黨。

  我當時才十五六歲,從我在「五卅」運動的表現來看,是很堅決的,所以他才培養我,但我還年輕,個人英雄主義意識很強,又是資本家的弟弟,對我自然要進行多方面的考察和教育。我看了一些革命書後,在學校裡就公開同別人辯論,當時是國民革命的積極鼓吹者,同一些信教者、有錢人的子弟爭論不休。但我對共產主義卻是一竅不通,讀了ABC也說不出什麼道理,在老方那裡遇著一些青年我就說不過他們。這些青年大半來自荊州中學及武昌師範學校,大約有五六人,看他們已不在學校讀書而是在搞農民、工人運動,很讓人羡慕。一股虛榮心鼓動著我,向老方一再要求加入小學(即CY),要求做農工工作。他總是很嚴肅地對我說,你還年輕,還要經過鍛煉、學習。後來竟要我瞭解我家正明廠的工人情況,其實正明廠只有十來個長年工人,他們的姓名、出身、工作情況及工資收入等我很容易就知道了。

  那時在老方他們的領導下,沙市人力車夫已組織了工會,而多數的碼頭工人卻不知什麼原因一時組織不起工會,後來才知道碼頭工人有幫會(不知是紅幫還是哥老會),要打人進去很困難。我卻煽動我家廠的工人組織工會小組,反對帝國主義、軍閥和資本家。幾個工人總是開玩笑對我說:「四老闆,你要砸我們的飯碗,小心二老闆(我二哥)知道了,打你。」自然搞不成。老方告訴我已發展我為國民黨員,我聽了很高興,但是很奇怪一直沒有叫我去舉行入黨宣誓,我知道,入黨是要宣誓的。不管怎樣,我已是革命党人一分子,心裡高興,搞起工作來更有勁。1926年廣州國民政府已宣佈北伐,分幾路軍向湖南、江西。福建出發,為了迎接國民革命軍北伐,我們發傳單、到處貼標語,遭到駐軍北洋軍閥和警察的追捕。

  1926年上半年,是我在聖路加中學三年級畢業的學期,初三畢業考試,我馬馬虎虎應付過去算是畢了業。聖路加中學雖然屬武昌文華大學附中的一部分,但要進高中還得進行考試,我們是在那兩位外國女修士監督下考試的。我這一年多來只顧鬧革命,功課丟得太多,特別是數學、英文,數學幾乎交了白卷。這個時候,已不由我考慮升學問題,北洋軍閥大肆逮捕國民黨和進步青年,我二哥急急地要我回四川老家去躲避一下,大概也是在沙市警察局向二哥提出警告後,他才下了決心,於是我在1926年6月間又回到了劉家坪。

  回到老家,我無論如何在劉家坪呆不住。恰巧我三叔家小姐出嫁給巫溪縣城萬家,我作為送親人送小姐去了巫溪縣城,在城裡會見了在川東師範的姓邱的同學,經過他又認識了幾位青年,我們在一起談得很投機,自然我是大吹特吹在沙市鬧革命的「驚天動地」事業,聽得他們興奮極了。大家提倡要在巫溪也鬧起來,我都不感興趣,還在留戀沙市,幻想再回去幹一場。不久,聽說北伐軍已打進了湖南,打開了長沙,四川軍閥楊森已投了國民革命軍,改編為第20軍。

  1927年春,楊森在萬縣辦了國民革命軍20軍軍官訓練學校。既然是國民革命軍,我就同姓邱的幾位青年去萬縣投考楊森辦的學校。在萬縣住在姓邱哥哥的一個朋友家裡,這個朋友是巫溪縣人,從小在外邊混,在哥老會有點地位,就在萬縣開碼頭,平時他家裡來往人很多,一開飯就是兩三桌,由他的老婆招待一切,這位老闆娘年輕、漂亮、潑辣,同那些來往朋友打情罵俏,什麼玩笑都鬧,但那些人總聽她的話。我們幾個人是巫溪同鄉青年,這兩位哥子、嫂子待我們不錯,吃喝住隨便。我們第一次碰上這些袍哥、跑江湖的人非常不習慣,但卻有件好處,他那裡消息靈通,每天都聽到很多川內川外的新消息。

  我們考上了楊森辦的軍官學校,聽到了兩個消息,一是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部派有兩個代表來到萬縣楊森部隊檢查,我們就去找這兩個代表,要求去黃埔軍校,回答是加入這裡軍校也是一樣。再一個消息是北伐軍打到了湖北,攻下了武昌。這個消息令我很興奮,我想既然北伐軍打下了武昌,沙市不久也要打開了,我留戀沙市那段「革命」工作,還在四川楊森這裡幹什麼,於是就同老邱商量回沙市,我們就一同由萬縣乘船東下。我們從宜昌到沙市乘的船是英國太古公司的,船到離沙市不遠的地方,忽然南岸有人向船射擊。船上人都說這是北伐軍隊,我們跑到甲板上去看,對於真正的北伐軍我是非常歡迎的。一上甲板,老邱就中了一槍,打在他的右手上,到沙市下船後,他就住在我家養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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