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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1989年12月,我領了訪問團自臺北到北京。這個好事多磨的訪問團是中小企業的開路先鋒,雖然臺灣有人表示:「我說不能去,就是不能去。」也有人落井下石,但團員們還是到了北京、見了江澤民、李鵬。團員們在臺北從未受到如此的禮遇。

  我沒得名,也不要利。我的收穫是一份自足;我並不自命為勇者;但絕不是弱者,我不曾向任何人低頭,只要我自認為是正確又大公無私的事就該認真去做,畢竟生逢亂世,費解的事太多,既無需大驚小怪,也不必多求甚解。

  第一次在民航局那座破舊的民航大樓見胡逸洲局長時,他說:「久仰了。」我想奇怪,何時見過面?

  他笑說:「我是央行的,當年從香港駕機回國的機師之一,中國大陸稱我們『起義來歸』,臺灣說我們『叛變』,而你先生陳納德還幫蔣介石打官司,把100多部飛機扣留在香港。唉,一轉眼30多年了!」言下無限感慨。

  我本來想告訴他,我先生多麼冤枉,兩邊做人難,到頭來大家都不領情,他實在太天真了。自己把民航公司的股份賣掉替國民黨打官司,3年下來,停留在香港啟德機場的100多部飛機風吹雨打,只剩下了空殼子,而且香港政府不准這批美國公司的飛機運去臺灣,只許整船運去美國,最後以廢鐵出賣,賣的錢還不夠付律師費。當時臺灣當局和吳國楨先生鬧意氣,吳國楨出國後我們才知道他要反蔣,蔣介石以為陳納德同情吳國楨而生氣,有兩三個月不理他,弄得外子有點莫名其妙,後來我去找張群先生,他安排蔣介石接見陳納德,才解了一個結。後來外子心情一直很不自在,不但白忙一場,還如此被誤解。當年蔣介石派葉公超到香港,要陳納德答應負責立刻把飛機接到臺灣,以防全部被運去大陸,外子快人快語,一口答應了,沒想到後患無窮,更沒想到要打官司。

  外子去世後,由於他在民航公司已無股份,我只好離去;離去是溫和的說法,該說是「掃地出門」。外子一生喜愛航空,別無所好,假如他真的愛財,自大陸撤退時大可發財;他不但沒有,還救濟了許多醫生、教士,我們到臺灣後和大家一樣苦。外子去世,我年紀輕輕的帶著兩個小女兒悽楚離開臺北,那種心情,如今回憶起來仍不禁悲從中來。這就是「兩航事件」留給我的災難。

  北京的民航局在老城區,那幢舊房子也真夠破舊,4部電梯仿佛老牛拖破車,常常像快走不動的樣子。有一天我問胡逸洲:「你們什麼時候搬家?」他說:「搬到哪兒去?航空公司可以搬到新大樓,我們仍留在這兒辦公。」

  我多次建議他,民航局該政經分離,讓各地區自組航空公司,不要全部由民航局負責,這樣不但有競爭性,也可拓展航空企業的發展空間,後來他們接受了。如今中國有中國國際民航公司(總部在北京)、東方航空公司、上海航空公司(總部在上海)、南方航空公司(總部在廣州)、西南航空公司(總部在昆明),廈門航空公司,西安航空公司等等。較大的對外國際機場以北京、上海、廣州為主,其他的機場都在改建中。中國很需要一個合乎國際標準的機場,這一點也是民航局和胡逸洲局長努力的方向。

  我和胡逸洲討論過海峽兩岸的通航,他期待兩岸直航。

  我認為亞運是個好時機,建議韓國和臺北都能正視此事。漢城很精,馬上行動,韓國選手從漢城直飛北京。

  開幕典禮時看見大家一起來競賽總是好事。胡逸洲說:「總有一天,我這個民航局長和那邊的民航局長會坐下來談談的。」但願如此。

  【我所認識的李可染大師】

  《傳記文學》1990年12月號,劉紹棠所編《民國人物小傳》中有一篇李可染的傳記,根據關國煊和林銘章的稿件,對李可染的一生有很詳細的報道,在此我不再贅述。但我在他去世前兩年開始與他和他的家人結交,包括他的夫人和兒子李小可及兩個在日本讀書的孫女(也在習畫)。最大的憾事是,我未能完成他到臺灣開畫展的願望。他的同行黃君璧老師(本人是君璧老師不成大器的學生)的門人吳休(現為北京藝術學院——又稱中國畫院的專業畫家和教授)和艾軒(名油畫家,名詩人艾青之子)都為此事歎息不已。對李可染,我只能說:一萬個抱歉,一萬個對不起。而臺灣的藝術家和鑒賞者,也是眼福錯過,無以補償。

  我是在北京首先看到李可染的畫的,後來經朋友引見才見到李可染其人,並且和他一見如故。中國近代書畫家中,近年來我特別欣賞李大師的畫、啟功大師的字,當然,黃永玉也是個天才。他們三個的書畫,我從1980年初開始收藏,其餘黃君璧早年的工筆花卉,張大千的仕女和他早年的潑墨荷花,溥傑的秀麗書詞,我都珍藏著。60年代,為了響應美國國家博物館(Freer)東方博物館的捐贈,我送了兩張名畫給該館,一張是徐悲鴻30年代畫的「八匹馬」(長八尺,寬兩尺半),另一張是溥心曾所畫的工筆仕女圖,現在仍由該館收藏,未曾展出。

  1990年冬節前,在北京和徐悲鴻夫人廖靜文女士見面,後來她又到我的住處「釣魚臺」來找我。據她說,徐悲鴻的畫作及徐氏的收藏,都已捐給國家,現在由徐悲鴻紀念館保管,她本人只留得一兩張作為紀念。她送了一本徐悲鴻的畫冊給我。

  李可染不但是一位出眾的藝術家,而且也是一位慈祥敦厚的學者,他的夫人更是他的賢內助,李氏雖已去世,在北京我還和李夫人往來。李氏的作品將來就是國寶,不能出國,除非國家特准到國外展覽。我有一張何香凝和廖承志母子合作的「歲寒三友」圖,是由廖氏生前贈送,特別從北京帶回美國來的。

  1989年初,我開始和李氏夫婦商談把李氏的畫作送到臺北展覽,李氏其時已到過日本開畫展。他有一個條件,希望他們夫婦倆能一同到臺北,同時希望賣一部分作品做李可染獎學金基金會之用。在臺北,我和一些朋友商量,大家都願意支持,但對李可染夫婦訪問臺北一事,則無人願意負責。大陸方面,經多次奔跑之後,李氏和中國文化部有關部門商量,官方同意讓他的作品到臺北展覽,一共50張,圖片都交給了我。但臺北仍對李氏去台有意見,於是,我建議由他夫人與兒子李小可跟隨李氏的作品到臺北。這個妥協的辦法還在商議中,12月6日我約他在其寓所見面,商談細節。12月5日中午我到達北京,他卻於12月5日ll時左右在寓所去世。緣慳一面,痛哉,傷哉!

  據李夫人後來告訴我,李大師為了作品能到臺北展覽非常興奮,同時也一直和各有關方面商淡,做些準備工作。臺北方面也有人經過其他管道與李氏聯絡,但李氏夫婦堅持「只相信陳香梅,假如陳香梅辦不成,寧願不把作品送出去展覽」。

  12月6日是我們大家約好的見面日期,12月5日文化部幾位負責人先到李氏寓所商談展覽和李氏獎學金事宜。李氏本有心臟病,來客談話過久,李氏也有些激動,剛好李夫人不在身旁,李大師談了幾句話後,頭垂了下來,來客還以為老人倦了,等到見情形不對再去找李夫人,叫救護車來時已經太遲了!未到醫院,李大師已呼吸停止與世長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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