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陳香梅自傳 | 上頁 下頁
七二


  愛荻說:「你不是說別麻煩人家嗎!怎麼又來找碴兒了。」

  老先生說:「我們到大陸時他們可真會招待呀!歡迎我們的晚會有許多的政府官員,不就在那個什麼賓館請客的嗎?」

  愛荻說:「那是北京釣魚臺賓館,都是你的面子嘛。」

  我說:「你們下次再去時先告訴我,我來替你們安排一下。」

  老先生說:「我們下次去北極,南極我們已去過。」

  這兩人真是遊興不淺。

  選大會,這年8月共和黨競選主席團推出布什做共和黨的總統候選人,整整一個星期我們一同參加各項活動和宴會,夫人興趣甚濃,老先生說這種政治活動一生參加一次就夠了。他還笑說:「這次我來都是你和我夫人請客(意即我們兩人捐了不少錢),否刪我才不幹呢。」

  愛荻說:「你這傢伙怎麼最近一反常態,斤斤計較,口不離錢?」

  老先生說:「你看我們的孩子和孫子愈來愈要充闊,根本不知道我們兩人當年的辛苦埃」對的,老先生心情不好是有原因的——一個女兒已三次結婚,一個兒子兩次離婚,另一個兒子最近也三度結婚,可是他們兩老已共同生活了半個多世紀。

  1988年的冬天愛荻病了.是乳癌,開了刀,也做了治療。

  但不久發現癌細胞己擴散到其他部位。她不願去西部,而老先生又不肯搬到東部來,只有她入醫院接受治療時他才來水門「作客」。在她患病期間,我們相聚的時間較多,她精神稍好時晨間照樣跑步,晚間去看戲、聽音樂會、宴客……她說:「我不要把自己當病人。」

  她真有勇氣。不過我知道,她也知道,她來日無多,可是我們從來沒有談到死。

  一天晚便後,她打電話請我去看她,我們是鄰居,當然很方便。女傭人說夫人在臥房等我。臥房外盡是各色各樣的花朵,在水晶盤裡、在瓷瓶中,我說:「我明天開始不再送花來了。

  花太多對你不好,快請傭人把它們搬到客廳去吧。」

  她說:「你說得對。今天,我一直在床上,所以傭人才把花放在這兒讓我看的。」

  我坐在她床沿,她握著我的手,她說:「我想在我還不太難過的時候和你私下道別,以後人來人去,大概我們說私心話的機會都沒有了。」

  我把我另一隻手蓋在她的手上,我流淚,說不出話來。

  她說:「我這一生並沒有白過,雖然和我的老伴常有爭吵,但大家不常在一起,各做各的,也無所謂了。這10年來得一知己如你,也算有福氣了。」

  我仍說不出話。那兩條小白狗窩在我的腳邊,不吭聲。

  她把整盒紙巾給我,我看到她眼中也有淚水。

  她說:「人生總不能十全十美,我初認識你時常想問你,你這麼年輕就失去了丈夫,為什麼不再嫁。現在我明白了,你自己獨立,能夠有朋友,不寂寞,又有自由,這樣很好。」

  我終於說話了:「你我能知心,因為大家都無所求,只是緣分,中國人相信緣分。」

  她說:「我也相信,假如我是男人我一定會愛上你。你知道,我那老傢伙對你也相當另眼相看呢。」

  我笑了,她也笑了。

  他說:「我相信我不能過完這個夏天,你什麼時候又要出遠門?」

  我說:「你不要擔心,你生病我不會出遠門。」

  她說:「我想我不會耽擱你太多時間,你是否可以等我眼睛閉上了再出國。」

  我點點頭,沒再說話。窗外的雨下得很大。

  她的病勢急轉直下,每天醫生都說隨時會去,但她仍然很清醒。

  丈夫、孩子、孫子都來了。她說得對,以後我們即使兩人獨處一室,她已有氣無力,不能再多說話了。

  一個週末的清晨她與世長辭了,不在醫院,是在自己的臥房裡。

  我晚間離開她時,她輕輕地說:「安娜,我們再見了。」

  她的丈夫站在門外,癡癡地。

  許多人幫忙處理後事,一切都與我無關,我要幫忙也幫不上。

  於是,我離開美京,出國辦我的事。

  兩周後我回到美京,老先生急著找我。

  我和他吃中飯。

  他談了些她的身後事,忽然問我:「你知道嗎?她把全部遺產都捐給慈善機構了,而且交給芝加哥一間律師事務所去分配,不准我過問。你知道嗎,她那4000萬全是我給她的,她一句都沒和我商量就捐了出去,而且又不要我來管理。」

  他似乎有點生氣。

  我說:「愛荻和我之間從來沒有談過錢的事,她只說要把自己的所有捐給社會,因為你的錢用不完,孩子們的錢也用不完,而且這是你給她的錢,她當然有權自己處理。對不對?」

  我心想你們這個家族是世界億萬富翁中排行第三(1990年8月的美國《財星》雜誌公佈世界億萬富翁的財富,第一位是文萊的統治者賀山納柏加蘇丹,擁有250億財富;第二位是沙特阿拉伯國王法德和法德王的家族,有180億財產;第三位就是美國的曼斯家族,有125億元財富;第四名是英國女王伊麗莎自二世,她不需要納稅的個人財產總值117億元),每年都是前5名億萬富翁中的翹楚。愛荻真有智慧,她就是怕子子孫孫連4000萬也要瓜分,才把自己的私房錢捐了出去,而且水門大廈的自有公寓也聲明只可以在她的丈夫去世之後才可出賣。兩個照顧房子的傭人照常上班,清理房子。

  愛荻的確是個善良而富有智慧的女人,我懷念她。

  【趙銀梅】

  趙銀梅是民國初招商局局長趙鐵橋的女兒,排行老五。

  抗戰勝利後,美國軍事顧問團到中國協助戰後接收及救濟工作,顧問團中有一位廣東臺山籍的中尉,他是美國威斯康辛州人,在上海認識了趙銀梅。

  一年之後,兩人在南京結婚,趙銀梅隨著新婚夫婿回到美國中部的威斯康辛州去。趙五小姐是上海長大的姑娘,她的夫婿叫黃亨祥,不識中文,連臺山話都不太幢。趙小姐不但要下廚作羹湯,還得照顧丈夫及婆婆。婆婆是個道地的臺山婆。

  兒子從中國娶了個「上海妹」回來,她老人家真不是味道。老人家英文不太幢,只會說臺山話,於是黃家少奶奶只好猛惡補臺山話了。銀梅的英語馬馬虎虎,而臺山話不僅不會說,連聽也聽不懂,除了和丈夫尚能對話外,簡直成了啞巴。婆婆把她當作外來人,因為其他女婿和熄婦都是道地的臺山人,而銀梅是外省人,說的是上海話和國語。但這個年輕外來熄婦很懂事,很靈巧。她遠適異地,一定要盡力適應環境,於是她除了學習臺山話之外,也找了英文教師補習英語,又到學校去學家政,為此和一位專授縫紉的女家政教授成為莫逆之交。後來,銀梅的時裝設計、剪裁皆在水準之上。她又習西洋畫,我看過她的幾張油畫,實在很有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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