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陳景潤 | 上頁 下頁
一三


  他幾乎日夜都泡在這個只有三平方米的特殊世界裡。除此之外,就是上數學所的圖書館,陳景潤十分欣賞這個被戲稱為「二層半」的地方。一幢舊式的小樓,沿著古老的油漆斑駁脫落的木梯爬上去,一片幽幽的天地中,是一排排書籍,光線不大好,從書架中穿過,便自然會產生走向歲月和歷史深處的感覺。有幾許詩意,也有幾分淡淡的落寞和淒清。陳景潤個子小,又不吭聲,他看書,翻閱資料,沉緬其中,經常忘記了時間的推移。工作人員下班了,吆喝幾聲,看到裡面一片寧靜,以為沒人,急匆匆地下樓,關門,鎖上。結果,把陳景潤關在裡面了。他是不著急的,乾脆就在裡面看書,待第二天圖書館的工作人員上班,才發現陳景潤的眼圈黑了,蒼白的臉泛著青色,是熬夜?還是耐不往長夜和苦寒?沒有人去深究。管理人員向陳景潤道歉,他只是淡淡一笑,仿佛從來沒有發生這件事一樣。

  葉劍英同志在他的一首詩中這樣寫道:「科學有險阻,苦戰能過關。」通俗易懂,但未經苦戰的人們,怎能品味這二個字的沉重和份量呢?陳景潤調到數學所,正當青春年華,二十多歲的年齡,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物幾乎都向他敞開大門。而他卻把青春歲月的全部,獻給了攻克科學難關的偉業。

  繁華近在咫尺,誘惑也近在咫尺,陳景潤全都把它們拒之門外了。久居京城數十年,陳景潤居然無暇去飲譽中外的長城,而十三陵則還是後來和由昆談戀愛時才去的。旁觀者往往只看到成功者手中的鮮花和臉上怡然的微笑,對於那常人難以忍受的瑣碎、艱辛、勞碌、失敗,往往難以理解,甚至不屑去過問,這委實是人類的悲哀。

  他吃的更是簡單,最經常的食譜是:二個饅頭,五分錢的菜。手上提著一壺開水。陳景潤是頗能喝水的,具有特殊的講究:開水裡總要丟下幾片西洋參或人參。或許,這對於他是最奢侈的享受了,上好的西洋參和人參是買不起的,常用的是參須。他不止一次地向人們傳授經驗:喝參須和人參的效果是一樣的。是崇尚中國百姓民間的養身之道,還是人參對調節人身機能的確具有某種神奇的作用?魯迅先生有一句名言:「吃的是草,擠出來的是牛奶和血。」這同樣是陳景潤人格的形象寫照。

  漫道雄關。陳景潤終於躍上峰巔了。1959年3月,他在《科學紀錄》上發表關於華林問題的論文《華林問題 g(5)的估計》一文,他的結果是:

  g(5)=37.19≤g(4)≤27

  數論史上的一段空白,被陳景潤以最寶貴的青春為代價,填補上了。

  陳景潤在三平方米特殊世界中創下的奇跡,鐫入永恆的史冊裡。

  風從南方來

  天有不測風雲。人生道路更不像北京東西長安街那樣筆直、坦蕩。不過,陳景潤萬萬沒有料到,正當他在華羅庚的指導下,向數論天地中的一座座森嚴的峰巒挺進的時候,一場政治厄運會那麼快降臨到他的頭上。

  從1957年反右鬥爭之後,中國就進入政治上的多事之秋。帶有濃重極「左」色彩的「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嚴重違背了國民經濟的發展規律,造成了比例失調、經濟大幅度下降的被動局面。社會主義應當怎樣搞?在探索適合中國國情的發展道路上,中國人民第一次付出極為沉重的代價。

  別有用心的康生,極力在教育、科研戰線推行極「左」路線,率先在武漢大學開展以整知識分子為目標的「拔白旗、插紅旗」運動。1958年8月20日,《人民日報》用大半版的篇幅報道了這場「批判」運動的情況,並配發了「本報評論員」的文章,號召「拔掉教育戰線上的白旗」。此風迅速刮向全國。武漢大學的黨委書記親自到北大傳授經驗,和北大近鄰的數學所也全部去北大聽報告,濃重的火藥味立即彌漫原來寧靜如沐的數學所。

  陳景潤依然神遊在他的數學樂園。指點漫山秋色,審視夕陽西下,或恭迎紅日東升。對於政治運動,他弄不清楚,也沒有興致去弄清楚。自從到了北京,日常的政治學習,規定要去參加的記起來,是會去的,有時一忙,就忘了,所裡的領導和同事理解他,從來沒有抓他的辮子。他想得很簡單:把科學難關攻下來了,就是對党對祖國的最大貢獻。因此,對待當時名目繁多的政治運動,他的認識顯得分外的幼稚,有時,甚至會鬧出笑話來。

  「拔白旗、插紅旗」運動是針對黨內外學者的,並且,一開始就抓住了數學領域,批判「數學不能聯繫實際」,批判「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烈火很快就燒到華羅庚身上。當時,數學所三位最著名的數學家華羅庚、關肇直、張宗燧被作為大白旗,實際上後面二位是「陪綁」的。三個人被迫作檢討,關、張較快地通過,全所集中力量批判華羅庚的所謂資產階級學術思想。為了提高青年骨幹的理論研究水平,華羅庚在50年代後期組織了「哥德巴赫猜想」討論班,他的用意,並不在於攻克這個世界級難題,而是借此提高整整一代人的理論層次和能力,這種極有遠見和創造的培養年輕人的方法,被誣陷為是提倡「搞古人、洋人、死人」的東西,是「毒害了青年」。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華羅庚將陳景潤調來數學所也成了一大「罪狀」,理由是陳景潤走的是「白專道路」,是「頑固堅持資產階級立場」。大火終於也燒到陳景潤的頭上了。

  驚慌、迷惘,無處求助,當一雙雙嚴厲的目光直視著陳景潤時,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恐怖,仿佛被整個世界拋棄了。他單純、善良,並非不相信黨。當中蘇關係破裂,聲勢浩大的「反修」鬥爭方興未艾之時,陳景潤偶爾從哪裡聽到一絲半爪的消息,曾經十分驚惶地跑到數學所的書記那裡報告:「不得了,有人要反對蘇聯老大哥了。」經過書記反復地解釋,他才半信半疑地接受這一嚴峻的現實。如今,不是思想認識問題,而是直接威脅到他生存的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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