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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二十天之後,這個旅行團的一行八人(其中的文國熊女士換成了容庚先生),再次從清華園出發。這次一直到達了綏遠,又從綏遠出發,經歸綏,抵達了百靈廟,見到了當時蒙古地方自治政務委員會的秘書長德王。沿途看見的蒙古包、蒙古騎手,還有大草原上的羊群、馬群、駱駝群,甚至於狼,以及時晴時陰,時雨時雹,變幻莫測的塞外大自然的奇特風貌,都給冰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然後,他們又從原路返回了綏遠和包頭,參觀了磴口、公積阪、李達召、旗下營等處,之後,再從綏遠返回北京。

  這次離家半個多月,冰心很思念自己的老父及愛子。她在返回北京的途中,在宣化給他們買了一筐葡萄,在沙城買了一瓶青梅酒,在南口買了一筐白桃。當她和吳文藻於8月26日返回家中的時候,她不僅帶回了自己新鮮的見聞,還給家人帶回了塞外的名產。

  為了紀念這兩次為時共六個星期的旅行,她在半年之後寫成了《平綏沿線旅行記》,和一篇散文《二老財》。

  她在8月9日的記事裡,曾經寫過這樣一段話:「晚,張宣澤先生約餐于綏遠飯店,會見了許多綏遠各界人物。席間又談到王同春事蹟,聽到王同春女兒二老財的故事,大大的引起我的興趣。將來擬為專文以紀此河套無冠帝王之公主!」這《二老財》一文,即是冰心該篇記事中預言的「專文」,寫於1935年的11月。

  冰心在《二老財》的開頭就這樣寫道:「民國廿三年八月九夜,我在綏遠的一個宴會席上,聽到了一個奇女子的事蹟。她是河套民族英雄王同春氏的獨女,『河套的穆桂英』,她的名字是二老財。」

  冰心筆下的二老財,究竟算是什麼樣的一個人物,應該怎麼樣的來評價她,筆者因對河套的歷史知之甚少,實在難以判斷。但是讀了《二老財》之後,卻對冰心這位女作家的善良,有了更深一層的瞭解。上面已經說過,二老財的故事,是冰心在一次宴席上,從別人的閒談之中聽來的。而參加宴會的人中,又知道二老財的身世的人,必是當時傅作義的部下。他們對這位騎馬佩槍的女人,抱著又驚懾,又愛戴,同時又夾雜著一點兒輕蔑,一點兒不以為然的態度。但是,他們在席間關於這位藍衣皮帽、指揮自如的女人的談話,卻激起了冰心這位女作家的聯想,使她對二老財這位稀奇的女性,發生了濃厚的興趣。不僅希望得知關於二老財的更多的故事,還想看一看她的照片。甚至想與二老財見上一面。

  冰心為何對二老財這個與自己相距甚遠的人物,抱著如此之大的興趣與同情心呢?這固然一方面是因為冰心自小是男裝,看慣了大海旁邊的軍營,偏愛颯爽英豪的女性,在《紅樓夢》裡的那些女孩兒中間,她最愛「冰雪淨聰明,雷霆走精銳」的尤三姐,她曾經多次地談到自己童年時代的稟性,自嘲為「野性」。但是,另一方面,卻也可以看出冰心的善良——她只是偶爾聽說了一位「同性」的故事,就又興奮,又悵惘的,一夜都沒有睡著覺,心裡總是想著這個女人的事情,眼前總是閃現著一個想像中的女人的颯爽身影。一直到了返回北京的家中之後,關於二老財的念頭,仍然縈繞在冰心的腦海裡,她始終在惦念著這個素不相識的孤身女人。甚至充滿了同情地想像著:這個孤身的女人,是否正一個人鬱鬱地居住在她父親的老屋裡?每當逢年過節的時候,她去祭奠父親的亡靈時,又該怎樣地「淚隨聲墜」?

  除去顧念和同情之外,冰心還對這個女人寄予了希望。她希望,在這國難當頭,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魔爪越伸越長,西北的危難也剛開始的時候,做為一個民族英雄的女兒的二老財,應該起來,躍馬佩槍,帶領著自己的部下,準備好,與民族敵人決一死戰。

  1935年5月,冰心的第二個孩子出世了,這是一個女孩兒,也就是冰心的長女宗遠(吳冰)。這一年的10月,冰心接受了《婦女生活》雜誌記者子岡的來訪,關於冰心的兩個孩子,子岡曾經有過這樣的描述:

  當我正在翻閱著桌上的雜誌的時候,兩個四五歲的孩子從樓上唱唱笑笑地走下來,彼此相逗著,看到我重又退到樓上去,拖了許多玩具下來。我和他們不通姓名地熟識了,由稍大的一個口裡知道,小的一個是謝先生的孩子。臉上告訴人,他營養很足,一對小亮眼睛不住嘻笑,他四歲。——這是兒子吳平。

  這時有一個女僕抱下冰心的五個月的女孩兒來,白白胖胖的。

  把孩子抱在手裡,笑著,「我們兩個孩子全是吃羊奶,這裡有一隻瑞士羊。你來時我正給她洗澡,一早上就忙著這些事。——這就是大女兒吳冰。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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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子岡:《冰心女士訪問記》

  大女兒出生後的這一年的夏天,冰心曾經回到童年時代的居留地煙臺小住。

  1935年的冬天,天氣特別的冷。春天也來得特別的遲,仿佛也特別的難。冰心聽著窗外時時刮起的狂風,看著地面上被狂風卷起來的黃沙,就只能用雪萊的那個著名的詩句來安慰自己:既然冬天已經到了,春天還會遠嗎?

  好容易盼到了一天,看見柳梢上出現了嫩黃色,春意就要來了。不料,當天下午,就下起了夾著雪花的冷雨。又好容易盼到了一天,院子裡的桃花終於開了,粉紅色的花朵,夾在綠葉中間,仿佛在向人間宣告,春天終於來了。不料,當天下午,又刮起了夾著沙土的黃風。喜愛明媚的大自然的冰心,在對於春的失望的情緒中,有一天,偶爾看到了四棵海棠樹開放著玲瓏嬌豔的花。這些海棠花,是被淺淺的紅與淡淡的白染成的,很像是一位「天真,健美,歡悅的少女」。這些可愛的花朵使冰心想起了快樂活潑的孩子,也使她感受到了春天的魅力。於是,在1936年的5月,她就為這些海棠花寫出了一篇名為《一日的春光》的散文。

  在寫作《一日的春光》之前的大約兩個月左右,冰心還在或生病,或有雜事纏身的情況下,連續地寫作了幾篇題材很不相同的散文。這就是3月8日寫作的《一封公開信》,3月22日寫作的《胰皂泡》,和3月23日寫作的《記薩鎮冰先生》。

  她在那篇《一封公開信》裡,披露了自己寫作的習慣以及自己關於「靈感」問題的見解。冰心的作品,都是她真情實感的自然的流露,倘若沒有什麼可寫時,她就是攤著紙,拿著筆,使勁地想,就這樣坐上幾個小時,也硬是一個字都寫不出來。而假若靈感來到,「即或時在夜半,我也能趕緊披衣起坐,在深夜的萬靜中來引導這思潮的奔湧」。冰心這樣形容靈感的來到:「是很突然的,象一陣風,象一線閃光,有一個人物,一件事情,一種情感,在寂靜中,煩悶中,惆悵中,憂鬱中,忽然來襲,我心裡就忽然清醒,忽然喜悅,這時文思會通暢得象一股急流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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