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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於是,他就毫不猶豫地跳進了湖水之中,自殺了。

  在短篇小說《遺書》裡,那位在大海旁邊養病,最終也死在大海旁邊的宛因,在重病之中,也總是欣賞著大自然,歌頌著大自然:「好燦爛的月光啊,海面和向月的岸上,都被幽輝染得如同罩上一層銀霧一般。山影和林影,卻是深黑的,微風吹著樹梢,疏葉受光,也閃爍的搖動。月下人影清澈,輕綃的衣裳,意淡至欲無。」「晚霞真是好,五彩的錦衾般,覆蓋著金海。島山漸漸的青淡下去,似乎要睡著。」她在臨死的時候,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消化在這世界的塵土裡」,而自己的精神,也已經「調和在這太空的魂靈」裡去了。她追求的,也是人與大自然的調和與統一。

  既然偉大的母愛與純潔的童心,並不能夠完全治癒青年們的時代病,難道就要學習維因或宛因,把自己的肉體和靈魂,消滅在美麗的大自然的懷抱之中嗎?況且,假使真是這樣地做了,人類就能擺脫掉自己的苦惱和煩悶,從而完全解決面臨的問題與矛盾嗎?

  對於這一點,冰心本人似乎也並無太大的把握,所以她才唱出了:

  自然啊!
  請你容我只問一句話,
  一句鄭重的話:
  「我不曾錯解了你麼?」①
  花兒低低的對看花的人說:
  「少顧念我吧,
  我的朋友!
  讓我自己安靜著,
  開放著,
  你們的愛
  是我的煩擾。」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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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冰心:《繁星·四四》
  ②冰心:《繁星·八九》

  既然母愛、童心、大自然,都不能完全解除青年人的時代病,那麼,煩悶的情緒,大概就是永遠難以避免的了。

  每當冰心這位年輕的女哲人想到這裡的時候,她就用積極的態度來提醒著自己:

  智慧的女兒!
  向前迎住吧,
  「煩悶」來了,
  要敗壞你永久的工程。①
  我的心啊!
  警醒著,
  不要卷在虛無的漩渦裡!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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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冰心:《繁星·五一》
  ②冰心:《繁星·五三》

  她在後來所寫的另一組詩《春水》裡,還這樣規勸著年輕的朋友:

  夢裡採擷的天花,
  醒來不見了——
  我的朋友,
  人生原有些願望,
  只能永久的寄在幻想裡!①

  她在寫作《超人》,《煩悶》之前,還曾寫過一篇寓言式的小說——《一個奇異的夢》②,它借作品中的第一人稱的「我」——一個小孩子所做的一個夢——「我」和一個叫做「社會」的似人非人的「他」的對話,來表達作者的思想。表面上看來,立意有些奇特,而實際上,這確是一篇內容極其嚴肅的小說。冰心是想借著這個似夢非夢的構思,來說明如下的一個道理:社會哺育了年輕的一代,供給了他們種種物質方面的和精神方面的需求,教給了他們什麼叫善,什麼叫美,給了他們快樂。可是許許多多的青年,並不感覺自己是接受了社會的恩典,反而覺得社會只給了他無限的憂患、痛苦、罪惡,想把自己對社會所欠的債務一筆勾銷;不知道在接受了社會的養育之恩以後,便應該返過來也做社會的奴僕,替社會服務。因此,「社會」便化作人形,走來找這個「我」,教導他應該如何擺正自己與社會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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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冰心:《春水·一三五》
  ②載《晨報》1920年8月1日

  這個小孩子接受了「社會」的教導,「立誓不做一個忘恩負義的青年」。當他卸去了心理上的重擔之後,他本來有病的身體,也就很快地康復了。

  但是這篇寓言體的小說,多少帶著一些說教的味道,雖然作者本來的用意,是要從積極的方面,給「我」這樣的小青年,開出一劑治療憂鬱病的藥方。比起開列母愛、童心那類藥方的小說來,似乎較少受到讀者的感動,也就較少受到讀者的注意。

  1921年暑假,冰心從協和女子大學理預科畢業,她接受了一些人士的勸告,改行入了文本科,還跳了一個年級。五十八年之後,她回憶這段往事,還說:「寫作佔用了我的大部時間,我的理科的功課就落後了一大截。因為白天出去作宣傳,實驗室的實驗功課又欠了不少,那是無法補上的。在我左顧右盼之頃,在我周圍的人們勸說之下,1921年,在理預科畢業之後,我就改入了文本科,還跳了一班。」①「學理科有許多實驗要做,比如說生物解剖這一類課程,缺了就很難自己補上。我因為常常上街搞宣傳、開會,實驗的課就缺了許多,在我對寫作的興趣漸漸濃厚了以後,又得到周圍人們的幫助和慫恿,我就同意改行了。理預科畢業後,我就報升文本科,還跳了一班。從那時起,我就斷斷續續地寫作起來,直到現在。」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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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冰心:《從「五四」到「四五」》
  ②冰心:《回憶「五四」》,寫於1979年3月2日。

  從升入文本科之後,冰心就放棄了她的想當一名醫生的理想,而徹底地、全心全意地轉入了她所熱愛,也最擅長的文學領域了。

  邁入燕京大學文本科之後不久,冰心便把她自己的組詩《繁星》整理了出來,並於1921年9月1日,寫出了《繁星·自序》。幾個月之後,這一百六十四節清新、雋永的「零碎的思想」,就與廣大讀者見面了。

  關於《繁星》寫作的經過,冰心在《繁星·自序》裡這樣敘述過:

  1919年的冬夜,和弟弟冰仲圍爐讀泰戈爾的《迷途之鳥》(StrayBirds),冰仲和我說:「你不是常說有時思想太零碎了,不容易寫成篇段麼?其實也可以這樣的收集起來。」從那時起,我有時就記下在一個小本子裡。

  1920年的夏日,二弟冰叔從書堆裡,又翻出這小本子來。他重新看了,又寫了「繁星」兩個字,在第一頁上。

  1921年的秋日,小弟弟冰季說,「姐姐!你這些小故事,也可以印在紙上麼?」我就寫下末一段,將它發表了。

  她在1932年清明節寫的《冰心全集·自序》裡,也說過:「我寫《繁星》,正如跋言中所說,因看泰戈爾的《飛鳥集》,而仿用他的形式,來收集我零碎的思想(所以《繁星》第一天在《晨報》登出的時候,是在《新文藝》欄內。登出的前一夜,放園從電話內問我,『這是什麼?』我很不好意思的說:『這是小雜感的一類東西……』)。」

  她在1958年3月18日寫的《我是怎樣寫〈繁星〉和〈春水〉的》一文裡,也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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