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冰心傳 | 上頁 下頁 |
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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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自己有一顆赤子之心,又非常疼愛她的同胞兄弟,還格外地喜歡任何一個小孩子。在冰心善良的心目中,兒童的緋紅的笑臉,天真的笑聲,甚至於走路的姿態,都象天使一樣地可愛。 在短篇小說《愛的實現》裡,冰心對於童心的歌頌,更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作品中的主人公、詩人靜伯,在一個有著澄藍的海水,和起伏不斷的遠山的避暑勝地,寫作以《愛的實現》為題的長文時,給他以創作的靈感和啟迪的,不是眼前的美麗的大自然,而是兩個有著黑黑的頭髮,緋紅的臉頰,深深的笑窩兒,雪白的臂兒的小孩子。 這是一對姐弟。每天清晨,都要從靜伯住處的牆外走過去,傍晚的時候,又會從原路走回來。他們的可愛的形象及歡樂的情緒,竟然成了詩人文思的源泉,以至每天清晨和黃昏,詩人都要側耳傾聽孩子的足音,和他們的活潑的笑聲。一天沒看到他們,文思就停滯,有時竟然寫不下去。這種感情發展到極致,就是一回碰上了陰天,早晨這兩個孩子依然象平日一樣地走了過去,傍晚因有大雨,卻沒有按時地返回來,靜伯焦急地等待著,他一個字也寫不出來,只好乾脆迎著風雨跑出去,去迎接這兩個帶給他靈感的孩子。 正當他佇立于沉黑的泥濘之中,頭上頂著光亮的閃電,身上淋著密集的雨柱,翹首盼望著他們歸來的時候,他聽到了身後響起來的快樂的笑聲。等到他慢慢地走回自己的住處,進了自己的屋子,卻忽然驚喜地發現,這兩個前來避雨的孩子,正微笑著酣睡在他書桌對面的搖椅上。他看著這兩個孩子的嬌憨的睡態,和他們那露在衣服外面的細嫩的肥白的小腿,立即文思如湧,於是筆不停揮地寫下去,終於完成了自己的長文《愛的實現》。 在這篇小說裡,冰心筆下的孩子,簡直已經化成了天使,化成了司文藝的神。 對於童心的膜拜,使得冰心筆下的兒童,總是非常的可愛。即使是那些並未被她神化了的兒童,也都令人十分的愛憐。 象《離家的一年》中的那位小弟弟,雖然也曾為了一點兒小事,與他的小姐姐吵嘴,但是他的軟弱、多情、聰明、懂禮貌、老實和愛嬌,卻使讀者非常的喜歡——這是一個學習成績優秀的好學生,也是一個很有人情味兒的乖孩子。 那麼,被冰心反復地歌頌,有時甚至加以神化了的童心,是否就能徹底醫治象「他」,象何彬、淩瑜這類青年人的厭世症,為他們解答世界之謎,並且解決社會上的一切問題、矛盾和紛爭呢? 似乎也未必。 象《離家的一年》裡的那位十三歲的小弟弟,還有他的小姐姐,這兩個聰明、可愛、純潔的孩子,這樣小小的年紀,就要忍受寂寞和惆悵。 還有短篇小說《寂寞》裡的那個可愛的小男孩小小,他雖然有個幸福的家庭,有位慈愛的母親,但他同樣無法擺脫「寂寞的悲哀」,他那親愛的小不點兒的堂妹隨家南下了,他也只有任這寂寞的心情,「彌漫在他稚弱的心靈裡」,他只能伏在枕頭上哭泣,而別無其他的辦法。 甚至於那位在《最後的使者》中被冰心神化了的「最後的使者」——可愛的童心的化身,似乎也並不能夠完全解決詩人的問題,詩人也只能跟著他「向著渺茫無際的盡頭走」。 所以,一向把兒童看作天神一樣的冰心,在她的散文《問答詞》裡,竟然說出了這樣的一段話:「小孩子似乎很完滿,因為他無知無識。然而難道他便永久是無知無識?便永久是無知無識,人生又豈能滿足?」 她在組詩《繁星》裡,又這樣唱道: 不要羡慕小孩子, 他們的知識都在後頭呢, 煩悶也已經隱隱的來了。① -------- ①冰心:《繁星·五八》 冰心是多麼願意在這個世界上,只存在著溫存的母愛,和天真的童心啊。她希望所有的人,都象兒童一樣地純潔,母親一樣地善良。如能做到這樣,大概就不會再有問題和矛盾,不會再有衝突和鬥爭,不會再有戰爭和殺戮了。然而,這只能是善良的冰心的虛幻的夢想而已,社會從來就不是這樣的。冰心一方面希望自己的幻想能夠成為現實,另方面卻又清醒地看到了這種幻想的難以成為現實。所以,當她在用這種辦法說服別人的時候,似乎也正在努力地說服著自己。她的內心,是多麼地矛盾啊! 除去母愛和童心之外,冰心在為她的同時代人醫治時代病的時候,也把求援的手,伸向了美麗的大自然。 在美麗而神奇的大海旁邊度過了童年時代的冰心,極為喜愛大自然,甚至是極為崇拜大自然。她曾經這樣地比喻過自己與大自然的關係: 我們都是自然的嬰兒, 臥在宇宙的搖籃裡。① -------- ①冰心:《繁星·十四》 冰心認為大自然是燦爛莊嚴的,而寄居在大自然中的人類,卻有許多的煩惱,還人為地造出來了許多的什麼貧,富,智,愚,勞,逸,苦,樂,等等。 這種人類社會與美麗的大自然不相和諧的思想,在短篇小說《月光》中得到了很好的表現。 《月光》中的那位青年維因,他覺得社會是充滿了悲淒苦痛的,他本人生活在這個人類社會裡,既乏味又無聊,他很想把自己與美麗的大自然調和起來。這種思想發展到極端,就使他想要選擇一處極美的風景,在他的內心與大自然高度協調的時候,驟然地結束掉自己的生命。 他說:「生的日子和地方,我們自然不能挑選了,死的日子和地方,我們卻有權柄處理它。譬如我是極愛『自然』的,如果有一日將我放在自然景物極美的地方,腦中被美感所鼓蕩,到了忘我忘自然的境界,那時或者便要打破自己,和自然調和,這手段就是常人所謂的自殺了。」 在這樣的思想的指導之下,在一個風景優美的避暑勝地,一個皎潔的月夜,維因獨坐在湖邊,他望著頭上的明月,覺得:「月啊!它皎皎的臨照著,佔據了普天之下望月的人意識的中心點,萬古以前是如此,萬古以後也是如此。——一霎時被雲遮了,一霎時圓了,又缺了。無量沙數的世人,為它歡悅,替它煩惱,因它悲歎。——它知道世人的贊羨感歎麼?它理會得自己的光華照耀麼?它自己心中又有什麼感想?……然而究竟它心中有什麼感想!它自它,世人自世人。因為世人是煩惱混沌的,它是清高拔俗的,贊慕感歎,它又何曾理會得。世人啊,你真癡絕!」他望著面前的湖水,覺得:「湖水呢?無量沙數的人,臨流照影,對它訴盡悲歡,要它管領興亡。它雖然溫靜無言,聽著他們的歌哭,然而明鏡般的水面,又何曾留下一個影子。悲歡啊,興亡啊,只是煩惱混沌,這話它聽了千萬種千萬遍了。水渦兒縈轉著,只微微的報以一笑。世人啊,你真癡絕!」 面對著這月光,這湖水,還有這山色,這樹林,他覺得此時此刻的大自然,已經將自己浸透,他願意立即打破煩惱混沌的自己,與大自然調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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