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冰心傳 | 上頁 下頁
二五


  但是,社會的現狀與他的希望之間存在著太大的距離,他雖然懷抱著科學救國的雄心壯志,但卻不願意奴顏婢膝,不願意捲入社會上那種污濁的漩渦。他又沒有改變現狀的能力,最後只有「去國」這一條道路可走,又回到美國去了。當他下了這個決心的時候,痛苦地說到:「可憐啊!我的初志,決不是如此的,祖國啊!不是我英士棄絕了你,乃是你棄絕了我英士啊!」

  這些充滿了理想,奮發有為的一代青年人,他們正值青春勃發的美好時刻,展現在他們眼前的社會現實,卻是充滿了問題的,紛繁複雜的人生,這裡有的是新與舊的衝突,革新與保守的矛盾,民主與封建的鬥爭。

  那麼,應該怎樣解決這些問題、矛盾、衝突和鬥爭呢?

  在短篇小說《世界上有的是快樂……光明》裡,那個十九歲的青年主人公淩瑜,就面臨著這樣一種嚴肅的抉擇。

  這是一個被五四運動的新思潮喚醒了的年輕人,他願意拋棄過去的「獨善其身」的志趣,而擔當起「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重任。他鼓起了勇氣,滿懷著熱情,努力地奔走,想要喚起國魂,抵禦外侮,拯救苦難的眾生,好好地幹一番為國為民的事業。

  然而,學生們的愛國行動,總是受到反動當局的鎮壓。國事是一天比一天更糟,外侮是一天比一天更烈。淩瑜既不願意袖手旁觀,又確實是無能為力,這使每一個關心國事的熱血青年,都會感到十分的煩悶和苦惱,淩瑜當然也不會例外。但是,怎麼辦呢?

  淩瑜思前想後,最後,終於找到了一條擺脫苦悶的道路,也是無可奈何的方法,這就是——自殺。

  但當他佇立海邊,準備跳進蔚藍的大海的時候,忽然聽到了身後響起的嬌美的童聲——有兩個美麗的孩子,正在沙灘上玩耍,他們唱著優美動聽的歌兒,並送給淩瑜甜蜜的微笑。

  這兩個孩子的形象,立刻軟化了淩瑜的心靈,當他們看到了淩瑜的痛苦的面容時,就用兩顆純潔童貞的心靈來安慰他說:「先生!世界上有的是光明,有的是快樂,請你自己去找吧!不要走那一條黑暗悲慘的道路。」

  冰心解決淩瑜生死問題的法寶是「童心」,她把孩子當作天使來膜拜。——童心不僅驅散了淩瑜心中的陰翳,把他從死亡的邊緣拯救了出來,童心還使他的內心發生了劇變,升騰起了莊嚴華美的感情。

  但是,難道童心就能解決社會上的問題、矛盾、衝突、鬥爭嗎?

  讀者可能這樣自問,也可能詢問開出這一治療社會痼疾藥方的冰心。

  然而,冰心對於童心的愛慕和崇拜,不僅表現在這篇小說中,以後還要反復地表現、闡述和詠唱。

  走出了家庭,走入了社會的冰心,面對著擺在面前的種種社會問題,開始了沉思和探索,在不斷思索的過程中,仿佛就告別了少年時代的那種渾渾噩噩的歡快情緒,而漸漸地成熟了,擁有了聰慧的青年人難以排遣的那種憂鬱和苦悶的情緒。

  這種憂鬱和苦悶,表現了她對社會現狀的不滿。正如她在一篇名叫《一個憂鬱的青年》的小說中,借用小說中的人物彬君之口所說的那樣:「從來我們可以說都是小孩子,無論何事,從幼稚的眼光看去,都不成問題,也都沒有問題。從去年以來,我的思想大大的變動了,也可以說是忽然覺悟了。眼前的事事物物,都有了問題,滿了問題。」「世界上一切的問題,都是相連的。要解決個人的問題,連帶著要研究家庭的各問題,社會的各問題。要解決眼前的問題,連帶著要考察過去的事實,要想像將來的狀況。——這千千萬萬如亂絲的念頭,環繞著前後左右,如何能不煩躁?」

  作為當時女性青年知識分子代表人物之一的冰心,她在自己的小說裡,所提出與反映的問題,都是那時的青年男女非常關心、非常切身的問題,特別順應時代的潮流。因此,這位不滿二十歲的女作家的「問題小說」,就在青年讀者與知識分子讀者群中,引起了強烈的共鳴。

  有的留學生看了她的《去國》,立刻給發表這篇作品的《晨報》,寫來了題為《讀冰心女士的〈去國〉的感言》的文章①,文章傾訴了他的所感,所見,所聞,都如小說中的人物英士一樣,有著類似的感慨和苦悶。正因為這篇《去國》提出的問題普遍存在於社會,所以該文作者十分痛切地說道:「對於這篇《去國》,我決不敢當它是一篇小說,我以為它簡直是研究人才問題的一個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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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載1919年12月4日《晨報》

  她的《斯人獨憔悴》,被學生劇團改編成話劇,在北京的舞臺上演出。因為許多生活在封建專制家庭之中的青年,都有穎石、穎銘兄弟的感受。

  這樣熱烈的反響,是冰心本人未曾預料到的。她是一個心地純正的青年,只是為了寫出所見、所聞、所感、所思,為她同時代的青年、婦女、知識分子一吐心中的積鬱,就得到了同時代人如此強烈的共鳴,這使年輕的冰心很高興。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紀念《晨報》創刊一周年的特刊上,她的文章《晨報……學生……勞動者》,竟然能夠與「五四」文學革命的倡導者們,同時又是鼎鼎大名的名流學者們,如蔡元培、陳獨秀、李大釗、魯迅、周作人的文章,並列在同一個版面上,因而覺得非常榮幸。

  她的小說得到了共鳴、欣賞和讚揚,但也有人發出了疑問,有人說她「何苦多作悲觀語,令人讀之,覺滿紙秋聲」。也有人在報刊上寫文指責說:「有個朋友在《晨報》上,看見某女士所作的《斯人獨憔悴》小說,便對我說只曉得痛恨,是沒有益處的,總要大家努力去改良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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