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冰心傳 | 上頁 下頁
一二


  冰心初到北京之後,沒有進學校,白天父親去上班,她就在家裡陪伴著母親和弟弟們。這時候,母親的身體比以前更差了,常常覺得臂腕酸痛,小冰心就常常幫助母親梳頭,並開始學習著做女紅,料理家務。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家,這時候已經開始懂得了母親的難處——原來,料理家務是一件極操心、極不容易對付的事情。

  她的唯一的消遣,是翻看母親訂閱的幾本雜誌。象《小說月報》,還有《東方雜誌》,《婦女雜誌》,等等。那時的《小說月報》上,既有圖畫,又有小說。短篇小說,中篇小說,長篇小說,林紓、周瘦鵑等人翻譯的外國小說,還有筆記,文苑,新知識,諧文,譯叢,風絲雨片等專欄,真可說是豐富多彩,包羅萬象。對於這位十三、四歲的少女說來,比她童年時候在煙臺的大海邊,以及後來在福州她祖父的書房裡,看到過的那些書,還要引人入勝。她當時並未料到,七八年以後,她會成為文學研究會的一員,在自己現在如此熱衷地閱讀著的雜誌上,發表她自己寫作的「問題小說」。

  在晚上,她就幫助弟弟們複習功課。複習完了,就給他們講故事。故事的內容,都是她在現在,或過去從中外古今的小說裡或雜誌裡看來的。她從小就熟讀《三國志》、《水滸》、《聊齋志異》、《孝女耐兒傳》、《說部叢書》、《西遊記》、《天雨花》、《再生緣》、《兒女英雄傳》、《說嶽》、《東周列國志》等等大部頭小說,還有林紓翻譯的《塊肉餘生述》(今譯作《大衛·科波菲爾》——筆者注)等外國小說,《水滸傳》中的一百零八將,《聊齋志異》中的人,鬼,狐狸精,《天雨花》與《再生緣》中有才幹的女孩子左儀貞及孟麗君,都是小冰心在童年時代就十分神往的人物。現在,她又從諸如《小說月報》等雜誌裡,看來了新創作的各種各樣的中國小說,與新翻譯過來的形形色色的外國小說。再加上她的一點想像,一點虛構,編成冰心式的體裁,一個片斷、一個片斷地講給弟弟們聽。直聽得他們如醉如癡,有時微笑,有時流淚。冰心後來長大成人之後,曾經在她自己的組詩《繁星·八三》中,寫過這樣一段:

  小弟弟!
  你惱我麼?
  燈影下,
  我只管以無稽的故事,
  來騙取你,
  緋紅的笑頰,
  凝注的雙眸。

  含著深情,回憶了她與弟弟們親密相處的情景。而少女冰心當時的講故事,就是女作家將來走上創作道路的口頭練習。一年之中,她竟給弟弟們講了三百多則故事,真是一位少年多產的口頭文學小作家。

  有時候,她也領著三個弟弟在院子裡做遊戲,玩北京的兒童們最喜歡玩的花樣——老鷹捉小雞之類。

  除去口頭講述故事之外,她又象童年時代那樣,第二次提筆練習寫作小說。她寫了一篇講述一位女革命家事蹟的《自由花》,又寫了一篇《女偵探》,都是用文言文寫成的(那時,倡導文學革命的高潮還沒有到來,所以冰心的寫作嘗試還沒有使用白話文,而是使用文言文)。而且都是沒有結局的長篇小說。這是女作家將來走上創作道路的第二次筆頭練習。

  這時的冰心畢竟是孩子。有時。她也和弟弟們一起去玩耍——看花草,打秋千,跳繩,踢毽子。有機會的時候,還極有興趣地觀看王府後門出來進去的滿族貴婦人,她們身穿顏色鮮豔的旗袍和坎肩,腳蹬高底鞋,梳著「兩把頭」,髻後拖著很長的「燕尾兒」,彼此見面、告別,都要不住地蹲下去、站起來,站起來、蹲下去,請安問好,頻頻寒喧。這種架勢,小冰心過去從來沒有看見過,她覺得新鮮極了。除去觀看旗人習俗之外,只要「打糖鑼的」擔子一來,她也跟著弟弟們去參觀。這「打糖鑼的」擔子給冰心的印象極深,直到老年之後,她有機會與民間藝人面人張相識,還請這位面人張給她捏了一副「打糖鑼的」擔子,把它擺在自己的書櫃裡,用來紀念自己少年時代的這段生活。

  至於「謝家大院」以外的世界,她就幾乎很少接觸到了。——那時候的北京城裡,可去的地方很少。故宮、景山和北海,都屬￿紫禁城區,不對百姓開放。只由舅舅帶著,去逛了一趟東四牌樓的隆福寺廟會。隆福寺離中剪子巷不遠,步行十幾分鐘,即可到達。

  廟會裡十分熱鬧,各種各樣的賣貨小攤兒,櫛比鱗次。有賣北京小吃的食品攤兒,什麼煎餅,油條,糖火燒,蜜麻花,蒜泥灌腸,白水羊頭肉,豆腐腦兒,江米切糕,驢打滾兒,炒肝兒,小棗粽子,等等,真是品種齊全,應有盡有。也有賣服裝鞋襪,各式帽子,布頭兒,胰子,牙粉,膠鞋,雨傘,各種日用品的小攤兒。還有賣古玩玉器,金銀手飾的。除去賣東西的之外,還有說書的,變戲法的,唱小戲的,算命的,練武術的,也都竭力地在吸引著逛廟會的人們。

  不過,最吸引小孩子的,還是賣玩具的玩具攤。這裡有用彩紙紮成的戲裝小人,有文官,也有武將。象舞臺上的武將一樣,這些戲裝小人的武將,也是全副盔甲,頭上也插著翎毛,背後也紮著幾面小旗子。這個賣戲裝小人的玩具攤,吸引了冰心和與她同來的幾個小弟弟的目光,他們看啊,看啊,總看不夠。

  呈現在這裡的,是一個紅火的,紛亂的場面。有著濃厚的北方習俗的色彩,是生長在海邊與南國的小冰心,不曾看見過的,因此給她留下了終生難忘的印象。

  還有就是代表母親,陪著房東齊家的女眷,到東安市場的吉祥劇院,去聽過幾次京戲。——那是楊小樓主演的黃天霸故事,還有梅蘭芳主演的《汾河灣》。

  然而除了逛過一次隆福寺廟會,聽過幾次京戲之外,生活的天地似乎始終限制在「謝家大院」以內的地方。見到的人,除去父母、舅舅和弟弟,就是房東姓齊的一家人。生活的內容,除去上面述說的那些,就是偶爾在夜晚,聽見從胡同裡傳進來的叫賣聲,——「賽梨的蘿蔔」,「硬面餑餑」,「羊頭肉」,「鐵蠶豆」,「熱餛飩」,「肉包子」,……有的響亮,有的沉悶,有的悠長,有的淒清。還時而夾雜著算命瞎子敲出來的小鑼聲。這種生活情調裡充滿了純粹的北京風味,但卻常常使熱愛大自然的小冰心,內心感到彷徨,而且煩悶。

  這樣的生活,她過了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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