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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書

  好書永遠是我們最好的朋友!

  ——冰心:《三寄小讀者·通訊四》

  書,是冰心童年的親密朋友。

  冰心自小是個聰穎異常的女孩子,四歲的時候,就跟著母親認字片。但是,單個的字片,滿足不了冰心的求知欲,她更感興趣的,是那些有人物、有情節、悲歡離合的故事。於是,在颳風下雨的天氣,她不到海邊去的時候,就糾纏住母親或奶娘,請她們講《老虎姨》,講《蛇郎》,講《牛郎織女》,講《梁山伯與祝英台》等故事。

  1906年,她的大弟弟謝為涵出世了。她的母親沒有時間再擔任她的啟蒙教師,就把這個職務讓給了冰心的舅舅楊子敬先生。

  楊子敬先生是冰心父親的文書,同盟會員,全家和謝葆璋家居住在一起。他的思想很開明,他知道小冰心愛聽故事,就答應她,每天晚飯之後,都給她講。她從舅舅的嘴裡,第一次聽到了美國女作家斯陀夫人的小說《黑奴籲天錄》,美國南部黑奴們的悲慘命運和他們勇敢抗爭的故事,使小冰心激動不已,她「總是緊握著眼淚濕透的手絹,在枕上翻來覆去,久久不能入寐。」①也是從舅舅的嘴裡,她第一次聽到了《三國志》的故事。這個小女孩,竟然覺得刀光劍影的三國故事,比兒女情長的牛郎織女痛快得多。她聽得入了迷,晚上不肯睡覺。每天上床,都要奶娘勸著哄著,還是不願意脫鞋解衣。

  為了討得舅舅的歡心,她對白天的功課,做得加倍地勤奮了。可是舅舅是有工作的人,公務一忙,晚上就顧不上給外甥女兒講故事。每逢這種時候,小冰心就急得象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有時舅舅竟然一連間斷了五六個晚上不給冰心講故事,這個文靜的小姑娘,急得天天晚上在舅舅的書桌旁邊徘徊。然而這個狠心的舅舅,竟固執地埋頭於自己的公務之中,不接受外甥女兒的暗示。小冰心急於要知道故事的發展,沒辦法,只得自己拿起《三國志》來,邊猜邊看。有的字她實在不認識,但是因為反復出現,字義居然被她猜著了。她就這樣又猜又看,又看又猜,囫圇吞棗,一知半解地讀下去,越讀越有興趣,居然把偌大的一本《三國志》,一口氣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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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冰心:《悼杜波依斯博士》

  這一年,小冰心只有七歲。

  從此開了頭,她看完了《三國志》,又拿起《水滸傳》,看完了《水滸傳》,又拿起《聊齋志異》,就這樣,一本接一本地看下去了。

  她看書看得著了迷,手不釋卷,頭也不梳,臉也不洗,海邊也不去了,有時一邊看書,一邊自己喜笑,自己流淚。這種樣子,母親在旁邊看了,十分憂慮。為了讓女兒散散心,轉移轉移注意力,就竭力地勸小冰心出去玩玩,她卻不聽。有一次母親實在急了,把她正看著的《聊齋志異》(卷一)奪了過去,撕成兩段,她也不哭,也不叫,只是趑趄地走過去,把撕成兩段的書拿起來,接著看。她的這種癡迷的傻樣兒,反把母親逗笑了。

  她就這樣地讀著。到了十一歲,她已經看完了全部的「說部叢書」,以及《西遊記》、《水滸傳》、《天雨花》、《再生緣》、《兒女英雄傳》、《說嶽》、《東周列國志》等等。

  在她讀過的眾多的中國古典小說裡,她覺得無味的是《紅樓夢》,而令她最不喜歡的是《封神演義》。她的這種童年的藝術直覺是非常有趣的。《封神演義》儘管也揭露了暴虐無道的商紂王,然而全書宣揚的是一種因果報應的宿命論思想,人物也大都寫得千篇一律,沒有什麼性格。不喜歡這部作品,說明這位聰穎的小姑娘長著一顆健康的頭腦,頭腦裡裝著自然和純潔的藝術趣味。至於讀了《紅樓夢》而覺得毫無味道,這肯定是因為她的年歲太幼小了,她還無法領略什麼叫做男女之間的愛情,況且她生活在一個幸福和諧的小家庭裡,根本無法理解一個封建大家庭裡包含的那些勾心鬥角和宗派糾紛。在「五四」以後,不少小說家都在創作愛情題材的作品,顯出了自己與封建主義秩序決裂的態度,廬隱的《海濱故人》和淦女士的《隔絕》,就是因此而贏得了青年讀者的傾心的。然而,冰心卻幾乎沒有寫到過愛情,這是下面還要說到的。

  中國古典小說雖然把冰心領入了文學寶庫的大門,但卻無法完全滿足這個小姑娘求知的渴望。她對一切新鮮事物都感到興趣,除去舊小說之外,她還開始貪婪地閱讀外國小說、報紙,甚至是關於革命的禁書。

  外國小說是父親的朋友們送給她的。父親每次帶著小冰心到軍艦上去玩,他們都把小姑娘抱到圓桌上,把她圍在當中,讓她講《三國演義》的故事。這些威武的軍官們,覺得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會講「董太師大鬧鳳儀亭」等等,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情。每當小冰心講完了,他們就把自己手裡的外國小說,送給她作禮物。這些小說曾是他們海上生活的伴侶,而冰心正是從這些水兵們的饋贈裡,接觸了外國文學,第一次從林紓翻譯的半文半白的文字裡,瞭解到了我國疆土以外的人生故事,象《孝女耐兒傳》、《滑稽外史》、《塊肉餘生述》等。狄更斯的這些小說,經過林紓古奧的文筆表達出來以後,外國小說的那種充滿了生活氣息的韻味,就大大地被削弱了。因此,這些作品並未給冰心留下很深的印象。

  冰心的小舅舅楊子玉,當時正在唐山路礦學堂求學,每到暑假,就來煙臺,與謝、楊兩家團聚。他是甥侄輩們最歡迎的人,因為他最會講故事。——什麼林則徐燒鴉片煙,什麼洪承疇賣國,都講得有聲有色,慷慨淋漓。

  他還帶著一些禁書,都是同盟會的宣傳革命道理的小冊子,如《天討》等刊物。《天討》是同盟會機關刊物《民報》的臨時增刊,上面登載了許多激烈的反對清朝政府的言論,象章太炎的《討滿洲檄》和吳樾的《暗殺時代》等,儘管帶上了一些偏激的種族情緒,卻充分地揭露了清王朝的專制與腐敗,洋溢著一種正氣浩然的革命氣氛,具有極大的煽動力量。看這類書籍,如果被官府發現,輕則逮捕入獄,重者被殺頭,因此是十分危險的。傾心于革命的成人們,也只能彼此偷偷地傳看,是絕對不讓小孩子們知道的。但是,越是瞧著這些小孩子,越是不許他們看,他們反而越想看。於是,表哥們就慫恿著小冰心,偷偷地拿來,然後急急忙忙地看,看完之後,再偷偷地送回原處去。

  這類書有時也由楊子敬、楊子玉兄弟與朋友們偷偷地互相寄閱,總是經過了偽裝,裝在肉鬆或是茶葉罐裡,寄來寄去的。冰心在四十年代,曾經這樣地追述過這段往事:三十年前,我的幾個舅舅,都是同盟會的會員,平常傳遞消息,收發信件,都由母親出名經手。我還記得在我八歲的時候,一個大雪夜裡,幫著母親把幾十本《天討》,一卷一卷的裝在肉鬆筒裡,又用紅紙條將筒口封了起來,寄了出去。不久收到各地的來信說:「肉鬆收到了,到底是家制的,美味無窮。」我說:「那些不是書嗎?……」母親輕輕的捏了我一把,俯在我的耳朵上說:「你不要說出去。」①

  小冰心就是這樣漫無目的地,但卻是興趣盎然地在書的海洋裡游泳,書海啟迪了這個小女孩子的智慧,而大自然的海洋又使這個小女孩子學會了編織自己的幻想。於是,住在海邊,又讀了許多書的小冰心,開始用她那只稚嫩的小手拿起筆來,寫起了小說。

  這是這位後來成為中外知名女作家的第一次創作嘗試。而說來真是有趣,這位後來寫愛,寫海,寫童心,筆端充滿了柔情的女作家,在童年時寫的第一部白話小說,卻叫做《落草山英雄傳》。據她自己後來回憶說,那是一部「介乎《三國志》、《水滸傳》中間的一種東西」。②因為詞匯不夠,老是重複「金鼓齊鳴,刀槍並舉」之類的字眼,重複了十幾次,實在沒勁兒,便停筆不寫了。然而又不甘心,她的第二部小說是文言的,換用了《聊齋志異》的體裁,取名叫做《夢草齋志異》,又是重複「某顯者,多行不道」之類的字眼,重複了十幾次,也是實在沒勁兒,便也停筆不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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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冰心:《我的母親》
  ②《冰心全集·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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