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
一四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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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中,馬克思之學說所給予世界之影響至為重大,而五十年來世人對於馬克思,無論其為憎為愛,為毀為譽,而於馬克思之為一偉大之思想家,為近世科學之社會主義之始祖,則殆無人否認。近年來我國以反對共產黨之故,輒聯而及於馬克思之思想與學說,而且言者有罪,研究者亦有罪,此種觀念,亟應打破。 他其實並不信仰馬克思主義,他無非是想衝破那道不許宣傳「與三民主義不相容之主義」的禁令,重新倡導思想自由的民主原則。 他是位學者,只能以學者的方式抗議。他先後在1934年發表了《我在北京大學的經歷》和《我在教育界的經驗》兩篇重要的自傳體文章。還在夏天寫下了《吾國文化運動之過去與將來》,公開讚揚新文化運動是歐洲的文藝復興,是中華民族的希望。當上海良友圖書公司準備編選一套《中國新文學大系》,青年編輯趙家壁跑來約稿,說魯迅、茅盾和郁達夫建議這套煌煌巨著惟蔡先生才有資格書寫總序時,他欣然答應,認為這是對當時的復古倒退思潮的一個有力反擊。這年夏天,蔡先生避暑青島,揮汗寫下了長達二萬多字的序文。當趙家壁從郵局收到掛號寄來的稿件時,還收到他的一封親筆信。信中表示天氣炎熱,交稿期遲了幾天,希望不要影響全書的出版。而信尾的一段話,卻如燈火照亮了漫漫長夜: 「中國的文藝復興,自五四運動以來不過十五年,新文學運動體現的科學精神、民主思想以及表現個性的藝術,均尚在進行中。但是我國歷史、現代環境,督促我們,不得不有奔騰絕塵的猛進。吾人自期,至少應以十年的工作,抵歐洲的百年。相信在第二個第三個十年裡,中國一定會產生出自己的拉斐爾和莎士比亞等人類文化巨匠。」 當樣書出來時,趙家壁最先送去給蔡先生看。先生撫摸著深藍燙金布脊,配在灰色紙面上的精裝本時,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又鼓勵這位年輕人,有可能應編比這更重要的翻譯作品的結集,把它作為姐妹篇,那將是多美啊!趙家壁是位有心人,又開始奮戰了一年多,終於落實了《世界短篇小說大系》十卷本的編輯計劃。他又跑去研究院拜見蔡先生,想請他寫篇短序。當時蔡先生大病初愈,剛剛出院,醫生規定每天辦公一小時,絕對不能見客。當他請門房通報姓名後,一位秘書出來招呼,輕聲地關照:「先生今天破例,談話請以十分鐘為限。」正在這時候,蔡先生已推門進來了。見他雖面容蒼白,仍精神矍鑠,一見面就緊緊握住年輕人的手,說你們做了一件有意義的好事,還一口答應撰寫短序。正當先生談興正濃時,秘書已進門向他暗示。他知道不應過度消耗老人的精神,忙起身告辭。大約三天之後,先生就派人送來了一篇短序。 我們的蔡先生實在太累了,他怎能不累呢?在他生命的最後歲月裡,內心承受著多麼沉重的苦難和責任啊!他畢竟是本世紀中國現代教育和科學事業的奠基者,隨著梁啟超、章太炎的相繼過世,他成了當時文化界惟一能領袖群倫的精神導師。但他畢竟垂垂老矣,而在這苦風淒雨的亂世裡,要找他幫忙和關心的人和事也實在太多了。為了集中精力辦好中央研究院,創建第一屆評議會,他終於無奈地在七十壽辰前發表了一份啟事,宣佈辭去一切社會兼職,停止接受寫作,停止介紹職業。雖然他也明知這只是一紙空文,但是他確實感到自己老了,有點累了。 當他的七十歲生日即將來臨時,他的學生和朋友突然惶恐起來。先生為國家和民族奉獻了一生,但至今連一所自己的房屋都沒有。蔣夢麟和胡適等人出於對先生的敬重,發出了集款建屋祝壽的倡議,一下就得到各地幾百位名流的響應。這則新聞在當時的報紙上廣為流傳,尤其是北大校長蔣夢麟的獻壽函,令一些為富不仁者聞言失色。 我們都是平日最敬愛先生的人,知道明年一月十四日,是先生七十歲的壽辰,我們都想準備一點賀禮,略表我們敬愛的微意。我們覺得我們要送一件禮物給一位師友,必須選他最缺少的東西。我們知道先生為國家,為學術,勞瘁了一生,至今還沒有一所房屋,所以不但全家租人家的房子住,就是書籍,也還分散在北平、南京、上海、杭州各地,沒有一個歸攏度藏的地方。因此,我們商定這回獻給先生的壽禮,是先生此時最缺少的一所可以住家藏書的房屋……現在我們很恭敬的把這一點微薄的禮物獻給先生,很誠懇的盼望先生接受我們這一點誠意!我們希望先生把這所大家獻奉的房屋,用作頤養、著作的地方;同時這也可看作社會的一座公共紀念坊,因為這是幾百個公民用來紀念他們最敬愛的一個公民的。我們還希望先生的子孫和我們的子孫,都知道社會對於一位終身盡忠于國家和文化而不及其私的公民,是不會忘記的。 現在輪到我們的蔡先生惶恐了,他從來只知道付出,而沒有接受饋贈的習慣。他起先堅決不願意,還說伯夷築室,供陳仲子居住,仲子怎麼敢當呢?但是經再三勸說,朋友們要他把這看作是對一種精神的獎勵,他也只好勉強答應了。 雖然因為抗戰的爆發,很快就淞滬淪陷,建屋之舉未能實現。但在朋友為他舉辦的祝壽晚會上,當馬君武代表大家致詞,以普法戰爭時德國的一些大英雄都是在七十歲以上建功立業為例,希望先生要不以為老,領導同人努力救國時,蔡先生也激昂地以孔子「五十志學」為例勉勵自己,深情地表示: 「人到七十,只不過多活幾年而已。如果人以一百二十歲為上壽,八十歲為下壽,我今年正好七十歲,實談不上壽。惟馬先生要我不以為老,努力救國,我極願意接受。」 就在那天的晚上,馬相伯老人書寫壽字立軸相贈,中央研究院的同人獻上了熱情洋溢的長篇祝詞。最令他感動的還是上海音專的學生們,用一曲《敬祝蔡院長孑民先生千秋》的詩朗誦,把晚會的氣氛推向了高潮,也讓他感歎得熱淚盈眶。 是藝人和學者的父親, 博大的藝人和精明的學者的父親; 作社會和人生的模範, 善良的社會和莊嚴的人生的模範; 是藝人和學者的父親, 作社會和人生的模範。 欣逢上壽,敬祝千秋! 敬祝千秋!千秋!千秋! 其實那天他的心情非常沉重,就在幾天前,他的親密助手,中央研究院的第二任總幹事丁文江,又因煤氣中毒不幸逝世。在這個世界上,令他遺憾和感傷的事實在太多了。1936年真是個悲哀的年頭,他先後送別了丁文江、王光祈和太炎先生,而當他在秋天為魯迅主持葬禮時,他恍惚已感知到一種生命的大限在冥冥中逼近…… 應該說,魯迅能認識先生真是一種幸運。儘管他可以對先生的某些事有所保留,但先生對他從來只有情同手足的關懷,只有一如既往的援助。先生辭去大學院院長後,魯迅的特聘撰述員曾一度因人而易。先生發現後立即疏通關節,求人彌補上才放心而去。魯迅的晚年怨敵實在太多了,即使他死了,當局和他的對手也沒有停止過一天的攻擊。而先生就是這樣頂著壓力,懷著悲痛和憤怒,與宋慶齡一起為他組織了治喪委員會,並親任主席。那天先生不但走了許多路去萬國殯儀館弔唁,還在出殯時親自為他執紼。不但寫下了「著述最謹嚴,非徒中國小說史;遺言太沉痛,莫作空頭文學家」的不朽挽聯,還在葬禮上莊嚴地號召大家:「我們要使魯迅先生的精神永遠不死,必須擔負起繼續發揚他精神的責任來。我們要踏著前驅的血跡,建造歷史的塔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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