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
一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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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蔡先生實在太累了,他怎能不累呢?在他生命的最後歲月裡,內心承受著多麼沉重的苦難和責任啊!他畢竟是一切藝術家和學者博大而慈祥的父親,是善良的社會和莊嚴的人生的楷模。就在他送別親愛的魯迅以後,也就在1936年的冬天,他終於被一場嚴重的傷寒症擊倒了,病勢險惡得幾乎生命垂危。他的門生像蔣夢麟。羅家倫和朱家驊等人,都專程趕來商量急救方案,甚至已開始考慮後事。但他還是勉強地挺了過來,先生的生命終於步入了風燭殘年的最後歲月。 緊接著爆發了「七七事變」,上海也很快地淪入敵手。他不願意隨蔣介石去重慶,考慮再三,還是去了香港養病和棲身。在他最後的歲月裡,經濟十分的拮据。居港的開支需要用港幣,而中央研究院每月所寄月薪為法幣,按牌價一兌換就所剩無幾了。戰時的香港房租既貴,物價又高,加上子女教育醫藥等費用均需開支,每個月都是入不敷出。許多熟悉內情的朋友都說,先生的生活連當地一般肩挑背負賣苦力的都不如呵!但他總是教育家人要安貧樂道,絕不肯屈節于豪門貴族和富商大賈。直到臨終前過舊曆新年時,才不得已向老友王雲五要求過經濟上的接濟。 雖然他生活清貧,心力不支,又一直深居簡出,但他始終痛心山河的破碎,關心著人類反侵略戰爭的正義事業。他曾在一首詩裡抒發了抗戰必勝的信念:「由來境異便情遷,歷史循環溯大原。還我河山舊標語,可能實現在今年。」 他還用生命的最後熱能,為他的中央研究院,為國家的科學文化事業日夜操勞。他終於在1938年的2月,歷經千辛萬苦,在香港主持召開了中央研究院的院務會議。總幹事朱家驊和丁西林、李四光、竺可幀、傅斯年、陶孟和等十位所長的如期到來,令他的精神為之一振。因為就在這次會議上,確定了戰時院務工作的許多重大原則。 人生有小休息和大休息,我們的先生終於要大休息了。在他臨終前不久,他又經受了愛女蔡威廉死於難產的打擊。這位留洋回來的藝術家,自和林文錚結婚後,一直致力於國立藝專的藝術教學。聽說她死得很慘,斷氣前還用手在牆上反復疾書「國難,家難……」我們的先生實在太累了,終於在1940年3月3日早晨起床後去浴室時,忽然口吐鮮血跌倒在地。兩天后,溘然長逝。 他死在他心愛的妻子周養浩的身邊,死在他年幼的女兒蔡睟盎和兩位幼子懷新和英多的身邊。我們的先生怎麼會死呢?周養浩悲痛欲絕的眼簾前,總是閃現去年她五十歲生日時先生賦詩吟誦的表情:「我相遷流每刹那,隨人寫照各殊科;惟卿第一能知我,留起心痕永不磨。」記得她當時也激動地提起筆,和下了「天荒地老總不磨」的詩句。他還和孩子們過了最後一次愉快的兒童節,還說明年的兒童節請多約些小朋友一起來家裡熱鬧。 我們的先生怎麼會死呢?記得吳玉章路過香港時,他還沉痛地談起過中國知識分子的命運。他說康、梁、章太炎、孫中山包括我自己,算第一代人。儘管我們從不同的方向尋求救亡圖存之路,結果卻殊途同歸,這是民族的悲哀和不幸啊!現在歷史的重任又落在你們第二代、第三代人身上。周恩來在「西安事變」中非常了不起,我希望你們尋找到中國的出路,希望你們的命運和歸宿比我們好一些…… 一代宗師就這樣靜靜地息影香港,一晃已悠悠六十年華。我們的蔡先生啊!您生得寂寞,死後更寂寞,但您是屬二十世紀的。二十世紀的日月星辰已為您立下了一塊高遏行雲的無字豐碑,您在北京大學那座石雕巨像下永久地沉思著,您擔負著普羅米修斯的責任,也許還有高加索山崖的懲罰。您難道還有什麼不放心嗎…… 安息吧!先生。您對得起國家和民族了。如今,我們的國家和民族已經站立起來,我們怎會忘記您一生的功績呢? 只要天地間有浩浩正氣充盈八極,中華大地就永遠鐫刻著祭奠您不朽的挽聯: 打開思想牢獄,解放千年知識囚徒,主將美育承宗教; 推轉時代巨輪,成功一世人民哲匠,卻尊自由為學風。 1999年6月28日完稿於六和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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