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一三九


  國民革命軍薛岳所部於2月18日佔領杭州的捷報,把蔣介石攻佔上海的計劃大大推進了一步。白崇禧又迅速將部隊推進到距上海僅47公里的戰略要地嘉興,雙方都在為這場迫在眉睫的大戰加緊準備。在南京,孫傳芳與他的新盟友張宗昌會晤,同意將上海防務交給魯軍。交接期間,孫的部下李寶章將軍仍留任淞滬警備司令。趁此機會,上海的共產黨領袖發動了持續五天的第二次工人武裝起義。起義顯然具有兩個目的:瓦解孫傳芳的後方以支援北伐,為共產黨和國民黨左派盡可能多地控制中心城市。李寶章無情地鎮壓了起義,派出他的大刀隊在上海大開殺戒。但是起義畢竟將數十萬工人捲入了一場偉大的政治鬥爭。不過,這也許恰恰為蔣介石尋求新的聯盟創造了條件。租界裡的列強、幫會黑勢力,終於和國民黨右派,結成了反蘇、反共、反對工農運動的鐵血聯盟。

  坐鎮上海的張靜江成了發動這場政變的後臺老闆,他頻繁地在寓所召見各派勢力的頭面人物,代蔣下達各種指令。吳稚暉和李石曾恍如哼哈二將,一有空就往他府上跑。這是三月中旬的一個下午,剛午睡醒來的張靜江心裡不踏實,又打電話叫來了吳稚暉。他神情焦慮地說:

  「我們這盤棋已下得險象環生了,現在只要走錯一著,將全盤皆輸。為了對付我們,武漢的三中全會掀起了捧汪倒蔣的高潮。上海的共產黨又將舉行第三次武裝起義,估計他們會搶先接管這座城市。我們怎麼辦?我已親自給姓汪的去信,勸他捐棄前嫌,儘快回國,與蔣合作。另外,我想請你起草一份『清黨』議案和『護黨救國』的通電,在必要時提交中央通過。今天還想與你商量一件事,我們究竟該以什麼名義提請『清黨』?這是很重要的一步策略。」

  他說完後疲乏地低垂下頭,心緒不寧地在客廳裡來回踱步。吳稚暉不愧是位搖羽毛扇的軍師,稍一沉思便胸有成竹地說:

  「此事牽涉到中外輿論,人選至關重要。軍界和政界都不宜出面,最合適者還是由我們這些擔任中央監察委員的党國元老出面。」

  張靜江在一架紫檀木的古玩櫃前停住了。他聽得很仔細,卻神情淡漠地摸出一件乾隆官窯瓷盤,又怏怏地拿起一隻洪憲瓷瓶,說:

  「也只能這樣了。不過我們幾位與蔣關係太密,口碑也不怎麼樣,就像這不太值錢的洪憲文物。而蔡元培既是學界泰斗,又有道德文章,真好比是一件天下公認的官窯器哩。但是真要拉他入伍,恐怕還得費一番功夫呢?」

  吳稚暉被他的譬喻惹笑了,他老謀深算地也眨了眨鬼眼,陰笑道:「此公有三大弱點,一是容易被人左右,尤其是老朋友。如我去看他,說在大街上見到了三條腿的狗,他可能還將信將疑。但如果你和李石曾也這樣說,他就必信無疑了。二是他天性反對暴力,希望通過互助來改良社會。我們只要和他多講些共產黨濫殺無辜的暴行,他就會搖擺不定了。三是他一心想教育救國,又苦於無法北上。如你能許願今後由他主管全國的教育和文化,他自然會有所感動。他是位非常頂真的書呆子,聽說這幾天一回到杭州,剛代你擔任了浙江的臨時主席,就閉門造車,洋洋灑灑地寫了一份改革和建設浙江的長篇方案。逢人便講如何建設,如何辦教育、工業、農業和商業,真是令人笑掉大牙呢!」

  張靜江聞言大悅,他不得不佩服起這位仁兄的韜略。許多看似複雜的事,往往經他一點撥,就豁然開朗了。

  3月21日,正當白崇禧部逼近上海南郊時,由周恩來、趙世炎、羅亦農和汪壽華領導的上海第三次武裝起義,經過一天的激戰,終於勝利地控制了這座城市。就在同一天晚上,張靜江卻在西湖邊的新新旅館,單獨約見了蔡元培。他果然按吳稚暉的主意,先拿出一份各地共黨圖謀暴亂的情況通報,遞了過去。湖上的長風,帶著夜鳥的驚鳴,劃破了寂靜的夜空。

  蔡元培面色惶恐地盯著那張冰冷的驢臉,覺得他那陰森可怖的聲音,像是從地獄裡傳出來似的令人毛骨悚然。

  「孑民兄,告訴你一個最高機密,介石對於國共分離已下定決心。南京戰事一定,他即來上海共商應變大計。我這次赴杭,就是來向你交底的。」

  蔡元培的心一沉,覺得自己突然走到了歷史的岔路,命運強迫他必須立即作出選擇。他沉思片刻,迷惑不解地詢問道:「人傑尼,這三大政策可是孫先生生前制定的,現在北伐大業還沒有完成,就同室相煎,豈不是有違總理遺訓嗎?」

  張靜江不滿地膜來一眼,用細長的手指彈了一下那份材料,說:「現在是鮑羅廷和共產黨在主動向我們進攻,我們的黨已到了生死存亡之時。如果總理活著,也會贊同分道揚鑣的!」

  蔡元培無奈地低下了頭,他不得不面對一個嚴峻的現實。自福建回浙江的一路上,他發覺在北伐軍的將領中,反共情緒已日趨嚴重。各種流言隨暴力在空氣中彌漫,在江西、湖北尤其是湖南,聽說一些北伐將士的田產被隨意查封,農會可以當場宣判就槍殺地主,一些公報私仇的二流子甚至殺死主子,把人家的小老婆硬往繡花大床上抱……

  他終於被越來越濃的血腥味嗆得迷惘起來,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歎息:「工農革命……不該是一場……痞子運動啊!……」

  張靜江像位老練的獵手,他見獵物已開始就範,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不過他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很快又小心翼翼地勸說起來:

  「孑民兄,你不瞭解介石,他卻很敬佩你的為人和在學界的影響啊!他是一位雄才大略的革命領袖,挽救中國的重任只有他能夠承擔。作為老同志,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回上海,他很想當面向你請教呢!」

  三天后,蔡元培隨張靜江離開杭州,同車返滬的還有馬敘倫和蔣夢麟。北大已淪落奉系教育總長劉哲的控制範圍,蔣夢麟也只能四處避難。那天滬杭鐵路因破壞剛恢復通車,一路上還經常停車,他們這些學界名流和党國要人,也只能搭乘一輛破舊的貨車,在中間擱了幾張椅子,一路顛簸地來到龍華的東路軍前敵總指揮部。

  白崇禧先匆匆會見了他們,眉飛色舞地宣佈他的部隊已進入上海,剛肅清北方軍的殘部。他已命令停止總罷工,命令所有小股武裝分子必須交出武器,並向各國領事館保證,絕不允許任何人以武力佔領外國租界。沒過多久,吳稚暉和李石曾又趕來迎接蔡元培一行。吳稚暉神色忿然地說:

  「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今天一路上北伐軍又抓了二十幾位自封『將軍』的『黑衣槍手』。他們打著工人糾察隊的旗號,原來全是被共產黨收買的魯軍兵宿和黑社會流氓。看來『清黨』已是迫在眉睫了。」

  李石曾也激昂地晃動起那顆瘦腦袋,透露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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