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一三八


  蔡元培和馬敘倫是1927年1月5日乘海輪前往寧波的。此行一是為了避難,二是因為國民政府已任命他為浙江政治分會代主席,上海的國民黨人想在寧波先成立浙江省政府,他們也想實地考察一番。同行的還有北大畢業生姜紹謨。可是一到寧波,就見滿街都是剛反正的周鳳歧的潰兵,謠傳孫傳芳部隊即將渡曹娥江而上。於是他們又匆匆避走象山,幾天後便漂海前去福建,一直逗留到初春才返回上海。當時何應欽的北伐軍東路總指揮部已攻克福州,蔡元培應邀前去做客。並以党國元老的聲望,分別在革命軍第四師和福建省黨部演講。正在廈大任教的顧頡剛碰巧來福州買書,聞訊後便請恩師前往廈門小住了幾天。廈大正在鬧學潮,校長林文慶已趕去新加坡向陳嘉庚告急。聽說蔡校長來了,一些北大的畢業生紛紛趕來看望。很多年後,顧頡剛仍忘不了這個印象,那天校方宴請蔡元培時,他也應邀作陪,席間有一正人君子,突然痛駡起學生不安分讀書,專門喜歡參與革命和政治,只見面容慈祥的蔡元培,沉著臉放下筷子正色道:

  「目前的中國,只有青年有信仰,也只有青年不怕死,革命工作如不讓他們擔任,該讓什麼人擔任呢?」

  誰也想不到他會發這樣大的火,宴會頓時不歡而散。

  也就在這天下午,他應邀前去浙江同鄉會演講。當談到浙江的革命工作如何不順利,他四處奔波仍毫無起色時,這位剛在淒風苦雨中度過六十華誕的老人,竟失聲痛哭起來。

  一旁的薑紹謨也潸然淚下,他自民國十三年在北大畢業後,一直留在北京暗中從事黨務活動。他得知已在杭州的馬敘倫與夏超有深交,就鼓動馬先生順利地策反了夏超反正,還被國民政府任命為第十八軍政治部主任。可是沒等他趕到上海,夏超已光榮殉職,他也只好追隨蔡先生一路逃難,親身感受到許多的精神風采。先生真是一位極其儉樸的人,所帶行李僅鋪蓋袋一個,手提箱一隻,箱內除換洗衣物外,全是書籍文具及日常用品。先生因左腳有病,早年曾動過手術,行走時不太方便,但他從不假手於人。每次搬遷前,薑紹謨都想替先生整理行裝,但每次他早晨起床時,先生總是笑容可掬地坐著等他,早已將鋪蓋整理好了。他除了每天替先生寄一封信給周夫人以外,實無一事可以幫忙。先生是大名流,待人接物卻很謙和,一路上飲宴很多,無論男女老幼敬他喝酒,他都舉杯回敬。他自己雖然拍「梅蘭芳」,但是每當別人敬煙,不論好壞他都接受。記得在象山時,有一位朋友招待很周到,連早餐也預備了酒菜。自己雖然貪杯,卻沒有早晨喝酒的習慣,有一次竟將杯子倒過來放,表示不願意喝酒。蔡先生沒說什麼,事後卻和藹地說,你不喝酒不要緊,倒一杯擺在那裡就行了,但把杯子倒過來放就不好吧?先生講話總是這樣,從不疾言厲色,也不教訓人不懂禮貌,但卻在和風細雨中把道理講明白了。記得他們是搭乘小漁船去福建的,當時風浪大作,一葉扁舟,飄泊海上,隨時都有翻船的危險。先生卻非常鎮靜,見自己因暈船終日蜷臥,情緒低落,還強打精神講起《蘇報》案屈死獄中的鄒容,講起秋瑾和徐錫麟,講起革命的艱辛。講到動情處時,他就是這樣毫不掩飾地痛哭起來……

  當時的魯迅已在廈門大學任教,聽說正和顧頡剛鬧矛盾,還聽說他曾獨自苦悶地在墳場邊請人拍照。可是,他一直沒有來看蔡先生,他為什麼會不來看自己呢?蔡元培一直沒有解開這個謎。

  4

  這是1927年的元旦之夜,猙獰的月色寒氣逼人。在江西南昌的牯嶺岩旅館行轅內,身為北伐軍總司令的蔣介石,正在宴請剛從廣州前來的中常委代主席張靜江,國民政府代主席譚延闓等一批支持他的政府要員。

  蔣介石顯得很高興,情不自禁地舉起酒杯說:「今天各位能從廣東來到南昌,我心裡的快活,幾乎是不能用言語表達喲!」

  革命陣營內部的分裂終於隨著北伐的勝利提前爆發。蔣介石突然改變了原來遷國民政府到武漢的主張,主動挑起了「遷都之爭」,在黨內引起軒然大波。武漢的國民黨左派,根據鮑羅廷的建議,成立了一個臨時聯席會議的領導機構,由徐謙任主席,鮑羅廷任顧問,全力籌備起國民黨的二屆三中全會。但是這個權力機構馬上遇到了南昌的軍事集團的挑戰,蔣介石和張靜江也很快建立了臨時中央政治委員會,決定將國民政府暫設南昌,與總司令部在一起,並部署了下一階段的軍事行動。蔣的意圖是分兩路進攻上海,搶先控制住富庶的長江下游地區,以及未來的首都南京。而武漢一派正極力主張北上,與蘇聯援助的馮玉祥部迅速會合,從而有可能獲得最大的政治戰利品——北京。

  張靜江又一次在關鍵時刻推波助瀾,他一到南昌,就公開表態拒絕去武漢。身為中常委的代主席,連國民黨的二屆三中全會也拒絕到會,他究竟在幹什麼呢?他其實很忙,整天拖著行動不便的病體,在舊江西督署和牯嶺岩行轅內,與蔣介石和黃郭密謀個不停。一天深夜,張靜江突然請二位前來商量,見他深思熟慮地說:

  「介石,最後攤牌的時機終於到了。我仔細想過了,我們如果再不先發制人,武漢的鮑羅廷和鄧演達、徐謙等人就會於掉你。而共產黨也像個赤色惡魔,終於借北伐之機公開發展起來。現在到處都是農會在分田地、殺士紳、報私仇。上海的總工會又在醞釀第二次武裝起義了,虞洽卿和黃金榮已接連向我求救,說再不清党,江浙財團在上海的利益將發發可危。為此,我特地制定了一份行動綱領,供二位參考。」

  蔣介石如獲至寶地接過文稿,目光貪婪地讀了下去。他一氣讀完後,又遞給拜把子弟兄黃郛,陰沉地發出一陣獰笑:

  「好!人傑兄功不可沒。我不能為蘇俄和共產黨而北伐,與其說待攻下北京再攤牌,還不如趁早動手,清除心頭之患。另外,你提到的外交問題很重要,我已佈置專人在和日、英、美等國接觸。還有一個軍餉最讓人頭痛,不知二位有何高見?」

  黃郛正沉浸在興奮之中,見他擊案讚歎道:「人傑兄真是大手筆啊!中國將為此翻開嶄新的一頁。真是寫得好啊!第一,必須『離俄清黨』,放棄『聯俄容共政策』。第二,在外交上首先謀求同日本和英國的諒解,特別是不應該放棄日本這條路。第三,力爭早日克復滬寧,聯絡紳商,謀求東南穩定。第四,採取步驟聯絡北方馮玉祥、閻錫山,形成中心力量,以減少內爭而早日統一。至於軍餉問題,介石兄也不必過慮,由我親赴上海負責籌措。」

  一個背離孫中山三大政策,發動反革命政變的行動綱領就這樣出籠了。一場國共兩黨最初的血腥較量,也由此拉開了沉重的帷幕。幾天後,張靜江和黃郭分別潛往上海,張以元老身份開始為清黨大造政治輿論,而黃郭卻充當起籌措軍費的總代理人。蔣介石是寧波人,又曾長期混跡於上海商界和黑社會中的寧波幫。黃郭先後拜訪了上海中國商會主席虞洽卿,黑社會首領和法租界巡捕頭領黃金榮,他們都慷慨解囊歡迎蔣氏接管上海。黃郭又將蔣要求更多財政資助的密信捎給中國銀行副總裁張嘉嗷,又一下子籌集了數十萬銀元的鉅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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