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一一四


  這一夜雙方談的很久,彼此交換了不少看法。

  胡適開始閉門謝客,身為學者第一次做政論,覺得很吃力。他發現了一個秘密,以前只知道做學問清苦,現在才明白了,如真叫他當政治家;治理國家,那才苦不堪言呢。他暗暗告誡自己,永遠議政而不從政,做一名獨立的淨臣。到了5月11日的深夜,總算寫完了這篇《我們的政治主張》,不禁松了口氣。他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喝了一杯熱牛奶。又重新看了一遍文稿,覺得文氣挺旺,竟忍俊不住地輕聲朗誦起來。

  一、政治改革的目標
  我們以為現在不談政治則已,若談政治,應該有一個切實的、明瞭的、
  人人都能瞭解的目標。我們以為國內的優秀分子,無論他們理想中的政治
  組織是什麼,(全民政治主義也罷,基爾特社會主義也罷,無政府主義也
  罷。)現在都應該平心降格的公認「好政府」一個目標,作為現在改革中
  國政治的最低限度的要求……

  二、好政府的至少涵義
  我們所謂的「好政府」,在消極的方面是要有正當的機關可以監督,
  防止一切營私舞弊的不法官吏。在積極的方面是兩點
  1.充分運用政治的機關為社會全體謀充分的福利。
  2.充分容納個人的自由,愛護個性的發展。

  三、政治改革的三個基本原則……
  第一、我們要求一個「憲政的政府」,因為這是使政治上軌道的第一
  步。
  第二、我們要求一個「公開的政府」,包括財政的公開與公開考試式
  的用人等等。因為我們深信「公開」是打破一切黑幕的惟一武器。
  第三、我們要求一種「有計劃的政治」,因為我們深信,中國的大病
  在於無計劃的漂泊。因為我們深信計劃是效率的源頭……

  四、政治改革的惟一下手工夫
  我們深信中國所以敗壞到這步田地,雖然有種種原因,但「好人自命
  清高」確是一個重要的原因。今日政治改革的第一步在於好人須寓有奮鬥
  的精神。凡是社會上的優秀分子,應該為自己計,為社會國家計,出來和
  惡勢力奮鬥。民國五、六年以來,好人袖手看著中國分裂,看著討伐西南,
  看著安福系的成立與猖獗,看著蒙古的失掉,看著山東的賣掉,看著軍閥
  的橫行,看著國家破產丟臉到這步田地。做好人是不夠的,須要做奮鬥的
  好人。消極的輿論是不夠的,須要有決戰的輿論。這是政治改革的第一步
  下手工夫。


  他被自己內心的激情感動得流下眼淚,他再也讀不下去了。又急於要和朋友交流,想了半天,還是給李大釗家裡打了電話。李大釗是從睡夢中驚醒的,耳邊嗡嗡地傳來胡適驚喜的聲音。

  「守常呵!我覺得自己也快變成主義派了。我們的政治宣言終於脫稿了,我們完全有能力組閣。我還想組建一個政黨哩!我建議明天去蔡先生家裡開會,把我們的好人全邀請上,痛痛快快地議論一次天下大事。」

  李大釗懵懵懂懂地答應了。第二天一早,胡適又急著給蔡元培打電話,說要借他家討論這份文稿。還親自給他心目中的「好人」一個個打電話,約定十一點在蔡府相見。

  那天蔡元培的客廳真是高朋滿座,名流雲集,先後到達的有胡適、李大釗、湯爾和、梁漱溟、陶孟和、顧孟余、陶行知等十餘人。王寵惠和羅文幹因有事,答應下午來聽意見,叫大夥兒先討論起來。蔡元培特地穿上一件新的藍布長衫,還修了臉,顯得很精神。

  胡適一下子成了眾星捧月般的大功臣,他一讀完文稿,蔡元培先擊掌叫好:

  「適之呀!聽君一席談,一種天降大任於斯人的責任油然而生。我原是想遠離政治,超然辦教育的。現在看來政治是回避不了的,我這北大校長再也當不下去了,這些日子為了索薪,學校裡又冒出了』罷教團』,我手中沒錢。實在說服不了大家,只能以辭職相威脅。唉!從現在的局勢看,我們知識界再不勇敢地站出來承擔社會責任,國家真要亡了。我們要抓住黎元洪上臺,吳佩孚欲大展宏圖的有利時機,盡可能地促成一個新的好人內閣出現。我建議諸位列名向全社會公佈這份宣言,在輿論上先聲奪人,爭取主動。」

  蔡元培是領袖群倫的大人物,他一開口,就等於定了調子。眾人紛紛表示同意列名,但動機卻各不相同。在這些名流中,一類是像梁漱溟、顧孟余、陶孟和那樣純粹的學者,他們是議政而不參政,骨子裡還藏著士大夫的清高,只是因為政治太黑暗,整個學界再也容不下一張安靜的書桌了,才憤而起來抗議幾聲。另一類是像胡適、湯爾和和王寵惠、羅文幹那樣的特殊人物,尤其是後面幾位,他們或混跡官場,或和政府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在這歷史的轉折時期,他們開始對權力有所期盼了。還有就是像李大釗那樣的人,身為一個政黨的領袖,秉性中卻閃爍出溫情脈脈的舊式文人習氣,信仰的是馬克思的暴力革命,心裡仍留戀著改良的夢幻。他是一位忠厚之人,做人總有點溫良恭儉讓,出於對蔡先生的尊敬,常常勉為其難地踉著參加一些活動。

  那天中午蔡元培請大家吃飯,飯後獨胡適留下來閒談。他們在等兩位重要的客人,到了三點左右,王寵惠和羅文於終於來了。做官的氣派畢竟不一樣,兩人剛參加完一個重要宴會,西裝革履,滿臉紅光。蔡元培忙叫家人上茶,王寵惠卻挺紳士地擺擺手,說午後他一般只喝咖啡。這位廣東人字亮疇,出身於香港,今年四十一歲。長得天庭飽滿,面如滿月,烏黑油亮的分頭下架一副金絲眼鏡,舉止滯灑且有學者氣。他早年畢業于北洋大學法律系,在日本參加了同盟會,鼓吹反滿革命。後來又去美國耶魯大學攻讀法律,獲法學博士學位。他和蔡元培也算老搭檔了,辛亥革命勝利後先在南京臨時政府任外交總長,又一起在唐紹儀內閣任司法總長,後來又同時向袁世凱掛冠而去。蔡主長北大後,一直聘他為北大法科兼職教員。這位法律專家可比他官運亨通,1920年出任北京政府大理院院長,去年年底又當上了梁士詒內閣的司法總長。但此公心裡很有城府,最懂得在關鍵時候裝糊塗,一直在直奉兩派政客之間搞些小平衡。黎元洪將在6月初正式宣誓就任大總統,剛才還邀他倆去東廠胡同參加了家宴。頭一回透露了想請他組閣的意圖。

  王寵惠看了眼胡適的這份傑作,神色有點躊躇滿志。見蔡先生正期盼地盯著他表態,先在心裡竊笑起來。他將文稿遞給羅文於,穩穩地說:

  「適之啊!想不到你一談政治就談到點子上了。你這篇大作好就好在先提出了政治改革的三條基本原則,而且認定必須從『好人』出來干預政治入手。加上能請出蔡先生領銜發表這份宣言,中外輿論都會震驚的。還有你抓住南北議和這個關鍵提出六條建議,很有吸引力。我想透露點內部消息,現在吳佩孚急於想組建一個各黨派『好人』參加的內閣。但最令他頭痛的就是如何勸孫中山下野,結束那場針對直系的北伐戰爭。」

  他言猶未盡地膜了眼羅文幹,沒有再往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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