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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紅色緬懷(1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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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士的日內瓦,實在是一個美麗的城市。就在蔡元培下榻的美景旅館窗外,是一片湛藍湛藍的湖水。這天上午,湖畔傳來了軍樂聲,原來當地正在為病故的青年軍官舉行葬禮。葬禮非常隆重,還出動了飛機在湖面和空中來回飛翔。一種不祥的預感攝住了蔡元培的心,就在這時候,門房送來了蔣夢麟的唁電:

  夫人黃仲玉不幸於一月二日在北京法國醫院病逝。

  他終於被一種巨大的悲哀擊倒了。只覺得人像丟了魂似的喉頭發哽,手腳冰涼,牙齒咬破了嘴唇,殷紅的血滴落在異國的地毯上。這天晚上,他獨坐旅社,度過了一生中最為寒冷孤寂的冬夜。面對大西洋的滔滔海浪,淼淼煙波,遙望淒風慘雨的東方故國,縈念黃泉路上的孤苦妻魂,牽掛失卻慈母的孤兒弱女,想想自己生不能卿卿我我慰愛妻之心于萬一,死不能有撫愛妻之棺以護其靈,一顆心終於碎了。

  眼前總是浮現仲玉的面容,她確是因擔驚受怕病倒的。他本不該在此時遠遊,但為了自己的安全,她卻強裝病癒,為他收拾行裝,催他上路。旅途中又連續致電,謊稱自己病體漸痊,想讓先生安心遊歷。看來仲玉是早知自己病入膏盲,再無生存之希望的。要不臨別時,怎會淚水漣漣,哭得捨不得放開他的手呢?

  想到這裡,蔡元培悔恨交集,伏案寫下祭文一篇。

  嗚呼仲玉,竟舍我而先逝耶!自汝與我結婚以來,才二十年,累汝以兒女,累汝以家計,累汝以國內、國外之奔走,累汝以貧困,累汝以憂患,使汝善書、善畫、善為美術之天才,竟不能無限之發展,而且積勞成疾,以不得盡汝之天年。嗚呼,我之負汝何如耶!

  他實在寫不下去了,淚水已沾濕了信箋。

  雖然蔡元培不能回國憑弔,但這篇《祭亡妻黃仲玉》的電文卻在北京教育界廣為流傳,最後還選進了許多教科書。北大和黃仲玉任教的孔德學校全體師生,於1月30日在北大三院隆重舉行了追悼大會。《京報》還刊出《追悼蔡夫人特別增刊》,登載了她的字畫墨蹟、著作函件以及祭文、挽聯、詩詞等。最為感人的還是北大全體工友所送的挽聯,文字質樸,卻情真意切,表達了他們對蔡先生夫婦倡導平民教育的崇敬之情:

  辦學堂實行男女平權,願天下婦人們共看模範;
  相夫子鼓吹勞工神聖,凡學校好夥計快來鞠躬。

  屈指算來,自1916年回國後,一晃已快五年了。他這次明為避風頭,心裡確實也很想出去考察一下戰後各國的教育現狀,實實在在地為北大的發展和留法勤工儉學的學生們做幾件事。在出訪的九個月裡,他的足跡遍佈法、英、德、意和美國等許多地方。但一到巴黎,他就陷入了尷尬之境。華法教育會被吳稚暉。李石曾辦成了經濟組織,搞得一團糟。與二千多留法學生對立情緒很大,還虧了不少錢。在他的斡旋下,終於使該會與學生脫離了經濟關係。而那位周恩來和蔡和森,在平息矛盾中發揮了積極作用。到裡昂後,在工廠做工的陳毅還親自上門拜訪,湊巧他出門了,留下了一封充滿崇敬之情的長信。他還動員裡昂大學校長儒班博士,推動法國陸軍部和教育部,將聖底勒兵營捐作裡昂中法大學校址。他親自出任中方董事長,吳稚暉為中方校長,為留法學生創辦了一所新的學校。並欣然接受鄧小平、王若飛、陳毅等二百二十五位學生的來信建議,在中法大學裡下設工學院,解決了一大批人的求學難題。他還饒有興趣地考察了法國發明的大學區制度,也就是說取消教育行政機構,將全國分為若干大學區,由該區的大學校長領導轄區內的大學和中小學教育,行使教育行政長官的職權。他覺得要在軍閥專制的中國真正實現教育獨立,必須推廣法國的大學區制度。這一設想一直頑固地烙在腦海裡,成了多年以後他再度複出時一次失敗的試驗。

  他一直想為北大聘請杜威、羅素一類國際一流的學者前來講學。這次他終於如願以償地拜訪了居里夫人和愛因斯坦兩位科學巨匠,商談了訪問中國的具體計劃。

  最快慰的還是一路上分別會見了讓他惦念的劉半農、傅斯年、羅家倫和馮友蘭。本來哥倫比亞大學計劃在六月初畢業典禮時授予他榮譽博士學位,因考察耽誤了船期,所以只接受了紐約大學的榮譽博士學位。在美期間,他參加了一次中國留學生的歡迎會。馮友蘭只記得那天到的人很多,蔡先生一進場,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好像有人在指揮一樣。一位久在北京教育部的同學驚訝地說,我還從來沒見過校長和學生關係這樣好的場面,杉蠹沂欽嫘呐宸滔壬恕6藜衣茲戳?下了另一種印象,當他陪蔡先生游練色佳時,剛到寓所休息,忽見一位美國新放的駐華公使要宴請先生,想請他介紹認識些北方權貴。蔡先生坐猶未定,一見此人當場就走,無論怎麼勸說也留不住。結果只好陪他去看了幾十裡外的一個瀑布,事後蔡元培說:

  「我最怕聽到這種惡濁的聲音!」

  2

  《新青年》內部終於不可避免地發生了分裂。

  去年年底前,陳獨秀乘船去了廣州。陳炯明在粵桂戰爭取勝後,曾電邀陳獨秀去廣州出任教育委員長。這對他吸引很大,當初離京也是準備去辦西南大學的。但作為上海共產黨小組的發起人,他必須寫信徵求李大釗的意見。李大釗很快回信表示同意,南方是孫中山革命活動的中心,如能在廣東建黨,對全國都會有影響。

  陳獨秀臨走前又來信徵求意見,想讓上海的陳望道負責《新青年》雜誌。沒想到這封信鬧出了許多不愉快,最不滿意者就是胡適。胡適骨子裡不滿《新青年》宣傳布爾什維克主義,但礙于陳、李的面子不好明說,現在陳獨秀走了,何不拿到北京來辦?憑什麼交給素不相識的陳望道呢?

  胡適馬上給各位同人寫信,談了三條設想。一是聽任《新青年》辦成蘇俄的漢譯本,而再另辦一份雜誌。誰來辦這份雜誌胡適沒說,但含義很清楚,是他而不是陳獨秀。因為陳獨秀已有了《新青年》,用魯迅的話說,這是仲甫帶來的,是他的專利。二是把《新青年》搬到北京來辦,由北京同人發表一個不談政治的宣言。三是乾脆暫時停辦。

  李大釗不贊成停辦,他是想為上海小組留下一個談政治的陣地。自去年九月起,《新青年》實際上已成了上海小組的機關刊物。

  春節前,好久沒買古玩的魯迅去了趟德古齋,捧回一部《三體石經殘石》。晚飯後,正在美滋滋把玩時,郵差送來了胡適的信。他有每天飯後散步的習慣,八道灣寓所的院子又大,就拿著信漫步到後院去找二弟。周作人正在生病,醫生囑他臥床靜養。羽田信子見大先生來了,忙去沏來一杯熱茶,親手遞到面前,燈光下,她雪白的臉銀子般閃耀了一下,刺得魯迅微皺了一下眉。

  周作人把胡適的信仔細看了一遍,說:「我以為第二個辦法最好。」

  魯迅卻覺得都無所謂,不必像胡適那樣計較。當周作人希望他明確表態時,他坦然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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