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九二


  李大釗在文章中寫道:「有一位愛讀本報的人來信說,我們對於世界的新生活,都是瞎子。虧了貴報的『隻眼』,常常給我們點光明。我們實在感謝。現在好久不見『隻眼』,是誰奪了我們的光明?」

  李大釗不但最早趕來看他,還出面召集《新青年》同人在六味齋為他接風,把蔡元培也請來了。陳獨秀雖然身體有病加上行動受限制,仍快人快語地與李大釗逗趣道:

  「守常,這次坐牢最大的收穫是什麼?你猜猜看,我要加盟布爾什維克了!」

  胡適聽得臉色蒼白,李大釗卻高興地從棉袍裡摸出一首詩,還是專門為歡迎他出獄而寫的。據說劉半農也在為陳獨秀寫詩,題目叫《D——!》,詩句也怪怪的,可惜今天還沒寫完,只好老老實實地聽李大釗先朗誦起來。

  你今出獄了,
  我們很歡喜!
  他們的強權和威力,
  終究戰不勝真理。
  什麼監獄什麼死,
  都不能屈服了你;
  因為你擁護真理,
  所以真理擁護你。
  你今出獄了,
  我們很歡喜!
  相別才有幾十日,
  這裡有了許多更易;
  從前我們的「隻眼」忽然喪失,
  我們的報便缺了光明,減了價值;
  如今「隻眼」的光明複啟,
  卻不見了你和我們手創的報紙!
  可是你不必感慨,不必歎息,
  我們現在有了很多的化身,同時奮起:
  好像花草的種子,
  被風吹散在遍地。
  你今出獄了,
  我們很歡喜!
  有許多的好青年,
  已經實行了你那句言語:
  「出了研究室便入監獄,
  出了監獄便入研究室。」
  他們都入了監獄,
  監獄便成了研究室;
  你便久住在監獄裡,
  也不須愁著孤寂沒有伴侶。

  陳獨秀聽了很高興,他深情地望著蔡元培,爽直地說:「我知道舊勢力也容不得您待在北京呀!」

  蔡元培會心一笑,說:「可是我終於回來了。也希望你繼續留在北大,我想請你在明年開一門宋詩新課如何?」

  陳獨秀略一沉思,見盛情難卻只好先答應了。這時錢玄同、劉半農、高一涵、周作人紛紛向他敬酒,他也關切地詢問起各自的情況。

  錢玄同還在熱衷於他的文字改革,他好像對政治革命興趣不大。原來挺容易激動的大嗓門,在更加狂熱的學生運動面前,突然變得微弱不堪起來。劉半農正準備去法國留學深造,他因國學底氣不足受盡了舊派的辱駡,心裡也一直憋著股氣,發誓非混個洋博士的招牌不可。

  蔡元培和陳獨秀都很關心周氏兄弟,周作人說他兄長又以魯迅筆名在《新青年》發表了短篇小說《孔乙己》和《藥》。最近正在翻譯一個日本人的劇本。這個劇本,就是武者小路實篤的《一個青年的夢》。周樹人認為這個反戰的劇本很適合中國的讀者,每天晚上,兄弟倆點了燈,看著書卷上閃光的金字,不由得會想起作者在《新村雜感》裡的另一段話:「家裡有火的人呵,不要將火在隱僻處擱著,放在我們能見的地方,並且通知說,這裡也有你們的兄弟」。他們兄弟倆想在大風雨中,高擎起火把,讓中國的青年也能覺醒過來,去憂慮人類的命運,去創造一個新的世界秩序。

  而周作人正熱心研究日本的「新村運動」,想和《少年中國》的負責人王光祈發起「工讀互助團」,提倡過一種城市裡的新生活。他這怪念頭很快引起了在座各位的興趣,當時在青年知識分子中,各種改造社會的方案應運而生,而勞工神聖,與勞工為伍的聲浪日益高漲。蔡元培興奮地說:

  「啟明你談的再詳細一些,必要時把那位王光祈也叫來。我們可以先在北大作試驗呀,只要有可能,我們幾位可以作為發起人聯名募捐。」

  周作人也來了情緒,雙眼熠熠放采,用一口紹興官話,描繪出一個美妙的幻景:

  「我們設想的工讀互助團主要是辦素菜食堂、製作工藝、洗衣和放映電影等。其中手工產品如毛巾、襪子等都以『工讀』的商標出售。並規定團員每日做工四小時,工作所得歸團體公有。而團員的生活費、教育費、醫藥費、書籍費由團體供給。王光祈把這種新生活稱為『新社會的胎兒,是實行我們理想的第一步』。我想若是工讀互助團成功的話,那麼守常先生所嚮往的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的理想社會,不就漸漸地實現了嗎?」

  李大釗和陳獨秀也欣喜地對視了一眼,覺得這倒是一次很好的社會實驗。

  李大釗說:「這樣做只要用極少的經費,極簡單的方法,就可以盡做工的責任,達求學的志願,實行互助的主義,點子倒還真不錯喲。」

  蔡元培不愧是位理想主義者,他好像已進入了角色,非常投入地說:「如果全國的苦學生都能這樣組織起來,全國做工的人,也能用這種方法工余求學,全國有能力的人,也都來助成這項事業,青年求學的問題便可解決了。要是能感動全國各團體都這樣做,中國的最大問題也可解決了。要是與世界各團體聯合起來做,那麼世界最重大的問題也就解決了,這豈不是人類最大的希望嗎?」

  陳獨秀畢竟剛從牢房裡出來,見蔡元培書生氣十足,又忘情地兜售起當年以互助論為核心的空想社會主義,便不溫不火地潑來些冷水,說:

  「在目前的中國可能嗎?蔡先生,別忘了你我的遭遇和處境。這事可以做,但僅僅是一種試驗。我建議今後《新青年》要把關注的目光,投向民眾運動和社會改造,投向廣大受苦受難的勞苦大眾!」

  胡適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一個人,一位含冤而死的女性,一種悲慘而不公平的社會命運。他的情緒頓時低落下來,面容淒威地放下筷子,說:

  「我近日正在為一個可憐的短命女學生寫傳。她叫李超,是北京高等女子師範學校的普通學生。她是廣西梧州人,家中財產頗豐,父母早死了,一個過繼的哥哥,全無心肝,」待她很不好。李超因不滿封建舊家庭,發憤出門求學。但因此也更遭封建傳統勢力的迫害,到後來竟一錢不寄,完全斷絕了她的費用。她終於在最近因憂憤和貧病交加死了。她死以後,家中繼兄連信也不寄一封。棺材停放在北京的一座破廟裡,家裡也沒人來過問一聲。後事全靠同鄉和朋友料理。他們在整理遺物時,找出許多信劄,分類編記後送來我這裡。我讀了這些信稿,對這位無名女生產生了無限的同情和痛惜。我覺得替這一個女子做傳,比替什麼督軍做墓誌銘更重要的多!」

  蔡元培聽得心頭發酸,忍不住摘下眼鏡擦了下潮紅的眼眶。他覺得「五四」以後,更應該引導學生去關注國內的社會問題,關注底層勞苦大眾的悲慘命運,便鄭重地提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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