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八七


  高一涵後悔莫及地跺著腳說:「唉!現在回想起來我們真大幼稚了。根本沒有想到昨日在中央公園散發的傳單,已被軍警撿去。所以在各個遊戲場、戲館和公園裡,早已暗布下軍警和密探了。」

  他們三人一進新世界遊藝場,見戲場、書場、台球場內,燈火通明,根本無法動手。陳獨秀就帶著高一涵上了新世界的屋頂花園,那裡沒有遊人,也沒有電燈。他們剛好看到下一層露臺上正在放映露天電影,就趁機把傳單從上面撒下去了。哪裡知道,身著白帽西服的陳獨秀,一進門就被暗探盯上了。見他頻繁地上下樓,衣眼兜中又鼓鼓的,就一直跟在後面。所以當他自以為得手時,屋頂花園暗處卻突然走出了一個人,向他要傳單看。陳獨秀實在太天真了,真從衣袋裡摸出一張給了他。那人一看就大叫起來:「就是這人!」一夥暗藏在附近的探子頓時將他扭住了。高一涵趁機急忙逃到屋頂花園的天橋上,見探子又大叫要抓他,一邊把手中傳單全部拋盡,一邊就逃了下去。他很快混進戲園的觀眾中,脫去長衫,丟掉草帽,躲藏起來。轉眼看見鄧初還在台球場裡,將傳單一張張地放在茶桌上。慌忙拉著他就走,鄧初起先還不相信,後遙見陳獨秀果真被探子押下樓來,才大夢初醒。陳獨秀還怕他倆不知道,故意地大呼大叫:「真是暗無天日呀,竟敢無故捕人了!」

  胡適聽得渾身發冷,呆如木雞般跌倒在坐椅裡。他又重新將高一涵帶來的傳單看了一遍,見陳獨秀的這份《北京市民宣言》,已將矛頭直接對準了段祺瑞和安福系,才知道禍是闖大了。

  中華民族乃酷愛和平之民族。今雖備受內外不可忍受之壓迫,仍本斯旨,對於政府提出最後最低之要求如下:
  1.對日外交,不拋棄山東省經濟上之權利,並取消民國四年、七年兩次密約。
  2.免除徐樹錚、曹汝霖、陸宗輿、章宗祥、段芝貴、王懷慶六人官職,並驅逐出京。
  3.取消步軍統領及警備司令兩機關。
  4.北京保安隊改由市民組織。
  5.市民須有絕對集會言論自由權。
  我市民仍希望和平方法達此日的。倘政府不顧和平,不完全聽從市民之希望,我等學生、商人、勞工、軍人等,惟有直接行動,以圖根本之改造。特此宣言,敬求內外士女諒解斯旨。
  (各處接到此宣言,希即複印傳佈)


  胡適一夜未眠,天剛亮就趕到李大釗家商量營救之策。別看他平時和陳獨秀常有爭執,其實私交很深。正好羅章龍也聞訊趕來了,三個人很快想出了幾條辦法。首先要將陳被捕的消息,儘快在報界披露。在全國造成強大的輿論壓力,讓北洋政府有所顧忌,不敢隨便下手。另外,要借用學界力量,再一次掀起「挽蔡救陳」的請願活動。而胡適卻提議由他去奔走安徽各界為陳保釋說情。當時旅京皖人有安徽同鄉會等組織,勢力很大,而警察總監吳炳湘等也是安徽鄉黨。安徽人在外老鄉觀念很重,陳獨秀又畢竟是學界名人,胡適準備費一番口舌,一一上門拜訪。他發誓只要能救出這位大師兄,他甚至不惜赴湯蹈火去向段祺瑞求情。

  這幾招果然見效,先是北京的《晨報》和上海的《民國日報》。《申報》等相繼報道了陳被捕消息。頓時輿論又一次大嘩,各省各界函電交馳,紛紛為陳辯白,籲請政府當局立即開釋。而剛剛平息的學潮,又借「挽蔡救陳」的旗號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不但弄得警察總監吳炳湘日夜不得安寧,連徐世昌和段祺瑞也陷入了窮於應付,四面楚歌的困境。這一天段祺瑞叫來了新任國務總理龔心湛。望著桌上一大堆為陳獨秀奔走說項的信函,這位鐵腕人物也感到了束手無策。因為聯名呈請保釋的學界名人,不光有新派人物,還有許多像劉師培和桐城派古文家馬通伯等舊派名宿。甚至連對「五四」學潮持反對態度的田桐,還有安徽省長呂調元,廣東軍政府主席總裁岑西林等,也都致電向他說情。1919年的中國簡直成了北京學界的天下,他見這位堂堂國務總理戰戰兢兢地一籌莫展,頓時惱火地罵了一句。「沒有用的東西,如何配作總理廠正在這時,吳炳湘又跑來報告說:

  「不好了!為了南北和議,大總統派去上海見孫中山的代表許世英,剛進門就被罵了出來。孫中山說你們逮捕了陳獨秀,做了好事,很足以使國人相信,我反對你們是不錯的。你們也不敢隨便把他殺死,死了一個,就會增加五十個、一百個,你們儘管去做吧!」

  段祺瑞沮喪地閉上眼睛,這許世英還是他的人,也被孫中山嚇得逃回來了。這世道怎麼變了樣,平時挺能幹的帥才、將才,一到關鍵時都成了蠢才?他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吳炳湘。吳炳湘早已想好了計策,悄聲地說:

  「現一個蔡元培已夠政府受了,再添個陳獨秀,豈不大亂?乾脆分而治之,先真心挽留蔡元培,將風潮平息下去,再來處理陳獨秀就主動多了。」

  段祺瑞陰沉沉地盯了他一眼,心想這小子也在考慮退路了,就差沒幫他們說話了。但他此時也無計可施,後院裡的派系之爭已狼煙四起,他必須儘快結束這種亂哄哄的局面。

  龔心湛也想息事寧人,便趁機建議將胡仁源調教育部任用算了,重新任命蔡元培為北大校長吧。

  段祺瑞惡狠狠地說:「這不太便宜了姓蔡的?他人不在北京都搞得我們一愣一愣的窮出洋相,再讓他回來豈不天下大亂了?還是先讓那位工科學長臨時負責,我們能拖則拖,走一步看一步,不到萬不得已決不放手!」

  胡仁源又因一紙調令離開了北大,龔心湛見太上皇已松了口,也知道北大派實在惹不起,回去後乾脆佈置手下以國務院和教育部的名義,先後致電蔡元培,請他速回北大主持校務。

  蔡元培正隱居在西湖楊莊,他的從弟蔡元康此時任中國銀行杭州分行的行長,北大和各界來訪者均由他出面接待。所以蔡元培常要進城去與友人會晤,以步代車,過白堤,人錢塘門,奔波一多後,身心自然疲乏不堪。這天他又接到章太炎電報,囑他聯手營救仲甫。他見離京後北京政府毫無誠意,安福系又欲除去他而後快,而假惺惺挽留的函電又騷擾不斷,真是越想越恨。心火一旺胃疾復發,人幹嘔後氣息奄奄地躺在床上。聽著窗外雨打芭蕉的清音,望著湖上朦朧的水氣,覺得今後還是一了百了,徹底擺脫苦海罷了。為了辭謝北大師生和京、津、滬學界為他奔波跋涉的苦心,他連夜扶病寫下了那將轟動一時的《不肯再任北大校長的宣言》。

  翌日清晨,當元康送藥趕來楊莊時,見兄長正伏案睡去。他翻開這份言辭激昂,墨蹟未乾,充滿反抗精神的宣戰檄文,真是悲憤得仰天長歎,傷心不已,眼淚撲籟籟地沾濕了衣襟。

  一、我絕對不能再作那政府任命的校長。為了北京大學校長是簡任職,是半官僚性質,便生出許多官僚的關係,那裡用呈,那裡用諮,天天有一大堆無聊的照例的公犢。要是稍微破點例,就要呈請教育部,候他批准。什麼大學文、理科叫做本科的問題,文、理合辦的問題,選科制的問題,都要經那構文牽義的部員來斟酌。甚而部裡還常常派了什麼一知半解的部員來視察,他報告了,還要發幾個訓令來訓飭幾句。我是個痛惡官僚的人,能甘心仰這些官僚的鼻息嗎?我將進北京大學的時候,沒有想到這一層,所以兩年有半,天天受這個苦痛。現在苦痛受足了,好容易脫離了,難道還肯再投入進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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