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八六


  段祺瑞果然也逃不出他的手心,無奈地答應了要求。吳炳湘匆忙趕去北大,向學生宣佈了政府的三點答覆。第一,政府向全體學生謝罪。第二,政府答應在6月10日罷免賣國賊。第三,政府已決定不在關於青島問題的條約上簽字。

  苦鬥多日的學生終於欣喜若狂地舉手歡呼,慶祝這場來之不易的勝利。當勝利返校這天,北大師生組織了隆重的歡送儀式。各校也派出了代表前來迎接,全體被捕學生先攝影留念,然後在嘹亮的軍樂隊伴奏下昂首走出北大。幾千位青春的笑臉齊聲歡呼:

  「中華民國萬歲!中國學界萬歲!北京大學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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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大師生很快發現徐世昌是個老滑頭。

  就在他們在校園裡歡慶勝利時,一紙大總統令又送到了北京大學。正文極其簡單,只十四個字,卻把師生們的心徹底攪亂了。

  任命胡仁源署北京大學校長此令。

  6月7日,北大二百多名教職員聚會在紅樓。在代理校務的工科學長溫宗禹和教務長馬寅初主持下,召開了一次緊急會議。會議一致要求拒胡挽蔡,教授中胡適、錢玄同、周作人、劉半農、李大釗等都作了很好的發言。馬寅初因前不久母親病亡奔喪剛回來不久,這位留學哥倫比亞大學的經濟學家,當年曾以一篇《紐約市的財政》的論文轟動過美國,獲得了博士學位。回國後,原想投身財政金融界,對亂糟糟的中國經濟作一番整頓。但苦於軍閥混戰,只得來北大任教。先擔任法科經濟系的教授,很快又兼任了系主任。他講授的課程一直把重點放在經濟學的應用方面,為了幫助學生聯繫所學科目,他親自指導學生創辦了學生銀行,發行股票,經營存款,開展了放款及匯兌業務為同學服務。又指導學生成立了「消費合作社」,他還親自兼任學生銀行的顧問。他是位富有正義感的學者,性格中有一股很典型的浙東山區人的硬氣。這些日子,他親眼目睹了北洋政府對待蔡先生和學生愛國運動的態度,非常氣憤地建議道:

  「我們必須向政府公開聲明並正告胡仁源,現在學界公意認為,欲恢復5月4日以前教育界原狀,非各校校長一律複職不可。欲使各校校長一律複職,尤非北京大學蔡校長真能複職不可。所以目前蔡校長複職與否,既非北京大學一校問題,也非蔡元培個人問題,而是影響北京學界全體的原則問題。」

  台下響起了掌聲,大家覺得他說出了整個學界的心願。會場上又站起兩位意想不到的人物,他們是辜鴻銘和黃侃。辜鴻銘向黃侃作了個揖,倚老賣者地先走上講臺。他抬起那華裝洋教士般的臉,古怪地從鏡片後面打量著眾人,說:

  「校長是一校的皇帝,所以非得挽留不可!」

  話畢,便在稀稀落落的掌聲中昂首走了下來。錢玄同向劉半農會心一笑。記得前不久的一次文科教授會上,眾人議論紛紜,蔡元培剛站起來想示意大家安靜,又是辜鴻銘一眼看見後大聲地叫嚷道:「現在請大家聽校長吩咐!」從他那焦急的神情看,確實是把蔡元培當皇帝供奉起來了。

  黃侃這位怪傑倒是說出了肺腑之言,還真有點令人感動呢。他說:「我反對白話文,但不反對挽蔡。因為環顧中國學界,再也不會有第二人,來聘請我這樣性格的人做教授了……」

  他說完突然神色沮喪地低垂下頭,引來了一片啼噓之聲。他最近正和陳侃章在課堂上論戰,兩人都擅長小學,卻因學派不同爭執不休。黃侃見文不能取勝,便要動武,還揚言要「刀杖相見」呢。不過黃侃在經學上成就確實過人,先不說他創造的古音韻二十八部之說,就講其《手批白文十三經》,自問世以來,已成為研究古文典籍的重要參考書。在這方面,平時他老兄也頗為自負,說普天之下,除吾師劉師培外,就算是他了。

  會議決定聯合北京各界向政府請願抗議,並要大總統真心誠意地派員南下迎蔡。而北大學生還要乾脆,第二天清晨,就派出四位代表拜訪了胡仁源。警告他萬勿赴任,否則恕不接待。

  胡仁源真正地陷入了困境,腦袋裡一片空白,神情絕望地聽著學生毫不客氣的通牒。仿佛看見一個預謀了近三年的夢,突然在這個可咒的清晨像氣球般地破滅了。回顧這幾年的日子,真有點如履薄冰,簡直像走鋼絲一般戰戰兢兢呀。他絕對不敢公開得罪蔡元培和他身後的新派文人集團,但又不得不與安福系保持一種非常曖昧的合作夥伴關係。他畢竟是古越人的後裔,也嘗夠了下臺後的悲涼,一直臥薪嚐膽般地孕育著捲土重來的夢境。為此他不得不網羅了一些被蔡元培辭退的教員,包括那位「探豔團」的團長徐佩銑,還有徐樹錚的外甥等一批敵視新文化運動的學生。說實話,從今天起他真有點仇視蔡元培了。儘管是自己當年恩師,儘管他出長北大後對自己不薄。但是他確確實實地擋住了自己的全部風水,甚至在他辭職離京以後。他終於又哀歎了一聲,像只被遺棄的貓陰毒地向整個世界詛咒。對方的生命氣場實在太強大了,閃爍著一片銀光,吸引著整個北大、整個學界、整個輿論,都忘記了自己的存在。他好不容易等到了大總統的任命,他不能就這麼窩囊地退出歷史舞臺。

  胡適這幾天因忙於陪杜威先生在北京演講,回家很晚了。正想入睡,忽見住在附近的高一涵氣喘吁吁地跑來通報:

  「仲甫被捕了!」

  他大驚失色地站了起來,仲甫果然獨自行動了。就在前幾天,《每週評論》發表了他的那篇《研究室與監獄》。他還親自跑來找自己,要胡適幫忙將他寫的《北京市民宣言》翻譯成英文。他萬萬沒有想到仲甫會親自去撒傳單,記得那天他見文稿火藥味特濃,還好心地勸他要小心才是呀。段祺瑞已正式換安福系的龔心湛出任國務總理,政府與學生的對立情緒簡直快爆出火星了。

  陳獨秀一瞪眼,又是那句老話:「我腦筋慘痛已極,極盼政府早日捉我下監處死。」

  隨著高一涵驚心動魄的敘述,他的眼前突然浮現出一位在暗夜中獨上高樓大叫著撞響警鐘的覺醒者形象。原來胡適將翻譯好的文章交給陳獨秀後,陳就和高一涵去了蒿祝寺旁的一家小印刷所。高一涵說這個印刷所是為北大印講義的,夜裡只有兩個印刷工人在上班。他們搞得很秘密,印完傳單後又將底稿和廢紙燒得乾乾淨淨,離開時已是深夜一點多鐘。第二天,他們就去了中央公園,當時北京各學校和機關人員來這兒吃茶、乘涼、會友的人很多。他們就乘吃茶的人離開茶座時,把傳單放在沒有人的桌子上,用茶杯正好,等到吃茶的人回到原處時,看到傳單就拍手叫好起來。就在今天下午,陳獨秀又約了北大的王星拱、程演生兩位教授,還有一位叫鄧初的內務部僉事,一起先去香廠新世界附近的四川菜館浣花春吃晚餐。餐後,陳獨秀就帶著高一涵和鄧初上了新世界遊藝場,而王星拱和程演生卻往城南遊藝園撒發傳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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