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八四


  會議由李大釗主持,他沉穩地掃視了一眼眾人,說:

  「北京學聯提出了四項交涉條件,一是切實挽留蔡校長,二是教育總長不予更動,三是准許學生自由集會,四是懲辦曹、章等人。我估計政府不會輕易答應,學聯也作出了於5月19日北京學界全體總罷課的決定。仲甫先生認為,現在已不僅僅是學生的愛國運動和『挽蔡鬥爭』了,北京的市民已開始覺醒,於5月12日召開了十余萬人的國民大會。現在的形勢已到了關鍵時刻,如何因勢利導,他有一套很成熟的看法,我們歡迎他作指導。」

  陳獨秀氣勢逼人地站了起來,揮動了一下有力的手臂,大聲地說:

  「蔡校長的毅然出走,使剛平息的學生愛國運動又掀起了滔天巨浪。現在北京學界流傳著一句口號,『罷不罷,看北大』!而北大如何行動,就看在坐諸位了。我今天剛為《每週評論》寫完下一期的稿子,題目叫《山東問題與國民覺悟——對外對內兩種徹底的覺悟》。大家記得我在年初時,曾提出了科學和民主這新文化運動的兩大口號。但是我們現在無論國內國外都面臨著一個強盜的世界,現在還是一個公理不敵強權的時代。怎麼辦?我們必須實行民族自衛主義!萬萬不能袖手旁觀,否則就成了下等無血動物。我在這篇文章裡指明了國民徹底覺悟的惟一途徑,一是不能單純依賴公理的覺悟,二是不能等待少數壟斷政權人的覺悟。記住,公理是不會自己發揮的。是要靠強力來擁護的。德、俄兩國的皇帝,都是我們平民用強力把他們打倒的。中日兩國的軍閥現在已成了兩國平民的敵人,我們不主張用強力壓人,卻不可不主張用強力抵抗被敵人所壓。中國的政治問題,根本的解決方法只有發動平民征服政府。也就是說,由多數的平民——學界、商會、農民、團體、勞工階級——用強力發揮民主政治的精神,叫那些少數的政府當局和國會議員,都低下頭來聽我們多數平民的命令。無論是內政、外交、政府、國會,都不能違背平民團體的多數意見。所以我今天要明確告訴你們對付帝國主義和北洋政府的兩條對策。那就是:強力擁護公理,平民征服政府!」

  李大釗的眼角露出了贊許的神情。張國燾和許德珩、鄧中夏欣喜地交換了一下眼色,紛紛表示擁護。

  鄧中夏激動地說:「待學界總罷課一開始,我們就組織平民教育演講團,還有十人團、國貨維持會等深入大街小巷,向民眾宣傳先生的思想主張!」

  張國燾雙目熠熠放彩地站起來,痛快淋漓地說:「蔡先生提倡勞工神聖,陳先生乾脆明確地宣佈:強力擁護公理,平民征服政府。我看下一步學生運動的重點,就是發動全國的勞工團體,罷工、罷市、罷課、罷教,一直罷到軍閥政府倒臺為止。」

  羅家倫有點膽怯了,面色蒼白地問傅斯年:

  「是不是要……暴……動……了?」

  他這幾天為了想探聽些虛實,曾征得傅的同意,去安福俱樂部聽過幾次演講。沒想到被北大學生看見了,一傳開來自然很狼狽了。

  傅斯年也開始迷惑起來,胡適終於不滿地站了出來:

  「我不主張將學生運動引向極端的政治行動。這樣做不但你自己很危險,北大也將成為學生監獄了。」

  陳獨秀終於發現了一個令他不快的現實。在北大,以他為首的文人集團和以胡適為首的文人集團,在關鍵時候有截然相反的兩種政治態度。

  他開始氣憤地回敬了胡適一句,說:「我現在是腦筋慘痛至極,極盼望政府能早日捉我下監獄處死,不欲生存於此惡濁之社會也。」

  見他生氣了,胡適便找個理由想先走一步。他還有許多正事要辦,杜威夫婦馬上就要來京講演。他精心安排的這場學術活動,眼看將在罷課聲中泡湯了。

  陳獨秀還不肯放過他,還在大聲地教訓他說:「適之我要正告你一聲,世界文明的發源地有二處。一是科學研究室,一是監獄。我們的青年要立志出了研究室就入監獄,出了監獄就入研究室,這才是人類最高尚最優美的生活。從這兩處發生的文明,才是真文明,才是有生命有價值的文明。」

  胡適氣憤地摔門而出,在心裡咒了一句:「讓你的荒誕文明觀見鬼去吧!」

  但是他回家後想想還是不踏實,就約沈尹默一起給蔡元培拍了一份電報:

  學潮惟公來可以收拾,群望公來。

  北大果然成了關押學生的臨時監獄。

  令人難忘的5月18日,北京各校的五千多名學生,懷著沉痛的心情,默默地來到北大三院,哀悼一位為國事憂憤而死的愛國志士。他就是北大文預科學生郭欽光。郭欽光曾奮勇參加了「五四」運動,他激于當局濫捕學生之舉,回校後胃部憤然大痛,嘔血盈鬥,竟臥床不起。臨危之際,仍以國事為念,每每嘔血不止,長歎不息,最後以一聲「不復青島寧死」告別人世,終年才24歲。那天烏雲密佈,群情激奮,追悼大會成了又一次反政府行動的動員大會。第二天,全市學生就開始了聲勢浩大的總罷課。這次活動組織的很嚴密,北京大學仍承擔起領導骨幹的責任。儘管北京政府先點名限令北大三日內首先開課,但北大學生就是置之不理。以後政府又連續兩次下令三日內複課,學生仍不為所動。並嚴正聲明:賣國賊不罷免,罷課要求不滿足,決不複課。在北大的影響下,又冒出了「北京女學生聯合會」,與北京學聯並肩行動。並模仿北大組成了許多演講團四處宣講,她們的行動口號也是:「罷不罷,看北大!」

  快臨近月底時,各種謠傳又像瘟疫一樣流傳開來。聽說段祺瑞已像一頭被刺痛的野獸,狂怒不已。他親自去慰問了三位賣國賊,不斷地向北京政府施加壓力。一怒之下,先撤換了鎮壓學生不力的李長泰,換上了有「屠夫」惡名的王懷慶為步軍統領。還警告錢能訓,再不平息學潮,將換龔心湛出任國務總理。學生們已得知政府在醞釀鎮壓陰謀了,局勢突然嚴峻了起來。

  但北京學聯仍不為所動,他們的主要負責人均是北大學生領袖,已完全接受了陳獨秀的行動理論。他們勇敢地在5月28日召集臨時代表大會,作出了一個令中外學界震驚的決定——

  凡罷課各校同學,自明天起均將行李書籍等收拾整齊,
  只要政府一聲解散令下,就全體出校另謀救國生路。


  錢能訓傻眼了,徐世昌也束手無策了。但是迫于段祺瑞和安福系的淫威,他們終於下了鎮壓的決心。徐世昌先在6月1日連下兩令,一是繼續往曹、章、陸臉上貼金,明令必須挽留。一是威脅各校複課,否則就要出動警力查辦云云。

  面對軍閥政府的兇殘,本來已經束裝等待解散的學生決心以更大的反抗來回答強權的挑釁。北京學聯又一次秘密開會,而傅斯年、張國燾、段錫朋三人起了決定性的作用,他們作出了一個令中外學運史永遠震撼不已的大膽決定——

  自6月3日起,各校大舉出動,示威講演。凡參加的學生要把胸膛挺得更高,聲音放得更大,要在通衢大街上堂而皇之地講。如果軍警來捕,就讓他們逮捕。如果第一天出發的學生全體被捕,第二天就用加倍的人數出發演講。如果第二天發生同樣的情形,第三天再加一倍。直到北京中等以上學校學生三萬五千人全體被捕為止,即使鞭笞殺戮亦情甘共受。

  這是需要何等的氣魄和勇氣啊!當他們一行人走出北大時,都為剛才自己那種義無反顧的犧牲精神流下了感慨的熱淚。他們想像著明天將面對的槍口和馬蹄,都覺得生死離別的時辰已經逼近。張國燾悲壯地提議去學士居喝酒餞別,大家頓時豪氣滿懷地擊掌響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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