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八二


  蔡元培靜聽著他的鼓噪,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心想他怎麼會有那麼多的消息哩?待沈尹默一走,他就喚來了夫人和內弟,公佈了一個重大的決策。他吃力地說:

  「我必須馬上辭職,並離開北京。現在政府把全部仇恨都集中到北大,歸罪於我一人。學生的情緒又過於激烈,我不走,學校必然遭殃,後果將不堪想……象……」

  黃仲玉也感覺到危險的逼近,又擔心他病懨懨的身體,愁苦地說:

  「避一下也好,只是我分身無術。唉!不跟你去實在不放心,想陪著你兩個孩子又放不下……」

  她悲哀地望著先生,眼淚無聲地流了出來。

  蔡元培有氣無力地說:「我先去天津小住幾天,待病好些再回杭州……」

  他又佈置內弟,明天將校長室有關文件書籍整理一下。不能透露絲毫風聲,到夜裡再設法取回來。

  其實他早想離開這是非之地,只是苦於學生沒有救出不忍放手。他絕對不能再做這不自由的大學校長了,但想起兩年半來整治北大付出的心血,又哀歎自己的生不逢時。這一夜,黃仲玉見他囈語不斷,滿身虛汗,到天亮時人才入靜睡去。中午時,林長民先生也趕來看他了。又講起馬其昶可能要來的消息,蔡元培已恨不能立刻離京,否則自己和整個北大都將丟盡了面子。

  待客人一走,他就伏案給徐世昌和傅增湘寫了一份辭呈。想想又怕北大師生誤會,引起激變,乾脆再扶病寫了一份《辭北大校長職出京啟事》。然後,叫來極親密的總務處職員段子均,向他透露了整個計劃。並請他去辦好明晨五點半去天津的火車票,由他陪同悄然離京。

  第二天一早,總統府和教育部分別收到了蔡元培的《辭北大校長職呈》。傅增湘大驚,急忙趕去懇求徐世昌挽留。徐世昌卻看著辭呈冷笑道:

  「鶴卿倒還算識相,否則真令我為難了。拿去見報吧。」徐世昌說完,又冷冷瞪了一眼這位老給他惹是生非的總長,不悅地下了逐客令。

  天津的《益世報》搶先刊登了這份辭呈,頓時引起全國學界的關注。

  而蔡元培悄然出走時留給北大師生的那份啟事,卻頗費猜測,誤傳出許多種解釋。

  我倦矣!「殺君馬者道旁兒」。「民亦勞止,訖可小休。」我欲小休矣。
  北京大學校長之職,已正式辭去。其他向有關係之各學校,各集會,
  自五月九日起,一切脫離關係。特此聲明,惟知我者諒之。


  幸虧報紙上很快登出了那篇《由天津車站南下時的談話》,師生們總算明白了蔡校長出走的真實原因。

  本埠確實消息:蔡孑民已於十日乘津浦車南下。登車時,適有一素居天津之友人往站送他客。遇蔡君,大詫異曰:君何以亦南行?
  蔡君曰:我已辭職。
  友曰:辭職當然,但何以如此堅決?
  蔡曰:我不得不然。當北京學生示威運動之後,即有人頻頻來告,謂政府方面之觀察,於四日之舉,全在於蔡,蔡某不去,難猶未已。於是有焚燒大學、暗殺校長之計劃。我雖聞之,猶不以為意也。八日午後,有一平日素有交誼、而與政府接近之人又至一警告,謂:君何以尚不出京!豈不聞焚燒大學、暗殺校長等消息乎?我曰:誠聞之,然我以為此等不過反對黨恫嚇之詞,可置不理也。其人曰:不然,君不去,將大不利於學生。在政府方面,以為君一去,則學生實無能為,故此時以去君為第一義。君不聞此案已送檢察廳,明日即將傳訊乎?彼等決定,如君不去,則將嚴辦此等學生,以陷君於極痛心之境,終不能不去。如君早去,則彼等料學生當無能為,將表示寬大之意敷衍之,或者不復追究也。我聞此語大有理。好在辭呈早已預備,故即於是晚分頭送去,而明展速即離校,以保全此等無辜之學生。
  蔡曰:我尚有一消息適忘告君。八日午後,尚有見告政府已決定更換北京大學校長,繼任者為馬君其昶。我想再不辭職,倘政府迫不及待,先下一個免我職,我一人之不體面猶為小事,而學生或不免起一騷動。我之急於提出辭呈,此亦一旁因也。今我既自行辭職,而繼任者又為年高德助之馬君,學生又何所歉然,而必起騷動乎。我之此去,一面保全學生,一面又不令政府為難,如此始可保全大學,在我可謂心安理得矣。詢以此後作何計畫?
  蔡曰:我將先回故鄉視舍弟,並覓一幽僻之處,杜門謝客,溫習德、法文,並學英語。以一半時力,譯最詳明之西洋美術史一部,最著名之美學若干部。此即我此後報國之道也。


  蔡元培被迫出走的消息,終於在青年學子心中引起軒然大波。北大同學把他留下的條子油印散發到各大學校,開始有人因對引用的典故不解,望文生義說,君者指政府,馬者指曹、章,路旁兒指各校學生,以為蔡先生有責怪學生之意。幸虧北大文科教授程演生及時回答了學生詢問,指出這個典故的出處和含義。說賢者雖明哲保身,豈忍重責于學生?無非是說自己積勞成疾累了,想好好休息一下而已。

  就在他離京後的第三天,北大同學又接到他途中的一封來信:

  僕深信諸君本月四日之舉,純出於愛國之熱誠。僕亦國民之一,豈有不滿於諸君之理,惟在校言校,為國立大學校長者,當然引咎辭職。僕所以不於五日提出辭呈者,以有少數學生被拘警署,不得不立于校長之地位,以為之盡力也。今倖存教育總長、警察總監之主持,及他校校長之援助,被拘諸生,均經保釋,僕所能盡之責,止於此矣。如不辭職,更待何時?
  至一面提出辭呈,一面出京,且不以行蹤告人者,所以避挽留之虛套,而促繼任者之早於發表,無他意也。北京大學之教授會,已有成效,教務處亦已組成,校長一人之去留,決無妨於校務,惟恐諸君或不見諒,以為僕之去職,有不滿於諸君之意,故特在途中,匆促書此,以求諒于諸君。


  這封信僅署姓名,未注明發信處,藉以表明去志之堅。但從字裡行間,人們還是看出了他離京前的矛盾心情。富有愛國心和正義感的他,不能不同情和支持學生運動,而作為國立大學的校長,卻又不得不在事後引咎辭職。

  蔡元培被逼出走後的這些信函,猶如憤怒的火種,又一次點燃了北京大學這火藥庫。北京學界迅速興起了「挽蔡鬥爭」,與那場「五四」愛國學生運動一起,彙聚成聲勢更為浩大的反政府行動。

  就在他出走的當天,北京各校代表開會決定,先由北大全體學生名義呈請政府多方挽留。如無效果,再由各校同盟罷課後援。於是,北大學生向全國各界發出通電,請求聲援。他們一針見血地點明瞭蔡校長是受外界脅迫辭職而去的,現群情惶惑,恐釀大變。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