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八一


  「解散大學古今中外無此先例,蔡元培在學界地位不可動搖。如貿然將其撤職,學界將由此大亂。」

  錢能訓真是惱怒透頂了,大罵起傅增湘的糊塗。他刻薄地眯細眼反問這位老翰林:

  「你說蔡元培做校長地位不可動搖,若蔡元培死了則又如何呢?」

  他怎能不怨恨這位蔡元培呢?本來他這屆內閣碰上了巴黎和會,已發發可危,而蔡元培又鼓動學潮給了他致命一擊。他真是老鼠鑽進了風箱,兩頭受氣。輿論和各界通電將他斥為鎮壓學生的劊子手,而剛才跑去向段祺瑞討主意,又白受了一場冷遇。他說看來國恥紀念日已經逼近,鬧事的學生也只能先放了再說吧。段祺瑞卻冷冷地諷刺道:

  「你們如果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開槍鎮壓,甚至暗殺掉蔡元培,哪會造成今天的被動局面?告訴你,作為一名政治家,對付學潮只有一條對策:那就是凶、狠、快!」

  更讓錢能訓沮喪的是,他已聽說了段祺瑞正授意安福國會,借這次學潮來鼓動政期,進行倒閣活動。想派安福系頭子王揖唐出面重新組閣了。他終於惡狠狠地在心裡咒了句:

  「學潮!學潮,可鄙的學潮!你們每鬧一次,中國就要倒臺一屆內閣!」

  北京的全體學生又進一步發動了攻勢,他們於5月6日,宣佈成立了『「北京中等以上學校學生聯合會」,簡稱學聯。並將總部設在馬神廟的北大二院,還在《會綱》中明確規定了:「至於全體者《即帶有普遍性的重大問題》,由本會暫行委託北京大學學生幹事會執行之。」

  蔡元培見政府兩天沒放人,又焦慮地率校長們前去教育部。這次總算碰見了辭職未成的傅增湘。校長們請求他設法營救學生,他也一口答應斡旋。並悄悄向蔡元培透露了政府已有所鬆動的消息。要他們快去盯住吳炳湘,但警察廳可能會提出一些交換條件,先答應了再說吧,保人要緊!

  蔡元培感歎地望著這位因自己遭受連累的朋友。他想起前不久的那場「林、蔡大戰」後,林琴南的那位同鄉張元奇,曾運動少數安福系議員,聯名彈劾傅增湘,後終因不得人心沒有成功。他動情地說:

  「元培自來京後,幸虧遇上了你和靜生兩位總長,否則北大恐怕早已全軍覆沒了。這次學生如能釋放,元培一定辭職,再不敢驚擾大駕了。」

  傅增湘也感慨地說:「弟也早已厭透了官場的空氣,也想早日歸隱書齋喲。」

  於是,蔡元培又率眾人連夜趕到警察廳。吳炳湘起先可能為了加大砝碼,與蔡元培爭辯甚久。最後,總算退了一步,提出了保釋被捕學生的兩個條件。條件倒還算可以接受,一是不准學生明天參加國民大會,二是各校學生明日起一律上課。

  待蔡元培一行趕回北大時,已是夜裡十點多鐘了。他安排諸位在校長室歇腳,先喝點茶水。接連幾日的奔波和擔驚受怕,可把校長們累垮了。但想想明天就可救出學生了,又都來了精神。蔡元培一點不敢鬆勁,他知道學生與政府的對立情緒已箭拔弩張,一觸即發。忙請人叫來羅家倫、方豪等北京學聯負責人,想說服他們答應政府的交換條件。

  方豪覺得不可思議,幾天來的沖衝殺殺,他們一下成了能在全北京呼風喚雨的學生領袖,人也自然輕狂起來。見他口氣很沖地說:

  「這不太可能,昨天才決議罷課的,明天就要複課,我們辦不到。」

  羅家倫卻挺明白地站在蔡校長一邊,說:「校長們和吳炳湘達成諒解很不容易的,再說也不能盡讓同學們關在裡面受罪呀。況且這次又有放火及毆傷等重大情節,我看還是聽蔡校長的吧。」

  方豪他們又反問幾位校長:「如果我們明天複了課,他們不放人,怎麼辦?」

  校長們說:「我們可以用生命人格擔保,再說吳炳湘也曾發過誓的,『如果複課而不放學生,我吳炳湘便是你們終生的兒子了』……」

  大家撲哧一笑,都為這句話感到有面子了。於是答應了明天複課。他們連夜分成五隊人馬,奔赴北京各大學校,不辭勞苦地去通知全體同學,複課了!複課了!

  5月7日的北大校園裡,春光格外明媚。接連數日的折騰,把人的情緒都搞沒了。誰都忘記了一個事實,春天早已來了。春天在哪裡?春天在馬神廟老槐樹充滿生機的秀髮裡,春天在北河沿小燕子的尾巴裡,春天在漢花園一叢叢丁香的骨朵裡,春天在沙灘紅樓師生們的笑聲裡。

  門房老劉頭一大早就領著校役們,將紅樓文科後面的大操場打掃得纖塵不染。不一會兒被捕的學生娃就要回娘家了,蔡校長將領著全校師生在這裡開歡迎大會呢。

  師生們果然早早地來了,蔡元培今天像換了一個人,剃去了山羊鬍子,清瘦的臉上洋溢出抑止不住的激動。他率領大家先去搬來許多長凳子,排成一列,供開會後與獲釋同學拍照時用。見約定時間快到,又和大家列隊在紅樓文科門外等候起來。上午十時左右,各校被捕學生終於乘六輛汽車回到北京大學。雖然只分開了三天,但是這三天裡獄內獄外所發生的事情,真是令人有恍如隔世之感。所以同學之間初一見面,彼此都十分激動,激動的竟一時說不出話來了,整個歡迎場面突然出現了靜悄悄欲語無言的局面。許德珩在範文瀾的陪同下,來到蔡校長面前。同學們因歡喜流出了眼淚,又不好意思地用手一遮,終於全部大哭了起來。蔡先生是那樣的沉毅而慈祥,他含著眼淚強作笑容,安慰大家應該高興,不要哭。話未說完,他自己也禁不住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許德珩想想這些天蔡先生四處奔走的樣子,終於也鼻子一酸,擁住這位敬愛的長者,放聲痛哭了一場。

  許多年過去了,許德珩在回首往事時,已記不清蔡先生那天在歡迎會上究竟說了什麼話。只記得他們不久就擁著先生走進了大操場,先生那種強合眼淚勉勵大家的神情,那種慈祥而偉大的聖者風範。

  也許在他和他那批親身經歷了「五四運動」的同學心裡,至死都烙著這個清晰而感人的精神印記。

  14

  蔡元培一回家就病倒了。連續幾天的奔波,人成了高度運轉的機器。現在突然松了下來,身體就垮了。先是胃部一陣陣劇痛,又因劇痛一陣陣地幹嘔。急得黃鐘玉手忙腳亂,忙喚弟弟黃世暉趕去請醫生。

  沈尹默又神色緊張地跑來報信了。他說湯爾和已聽說徐世昌接連下達了三道命令,一是要查辦北大校長,二是要警察廳將已釋學生再送法庭懲辦,三是整飭學風。關於查辦北大校長令,因傅增湘拒絕副署而未能發出。另外兩令估計明天就會見報了。還說安福系已決定撤換蔡元培,推出那位反對新文化的安徽孔教會會長馬其昶來做北大校長了。

  沈尹默目光呆滯地睜大了那雙高度近視的眼睛,像一位筮師鼓動起如簧的長舌,謠言頓時如霧幛佈滿了房間。聽說曹、章一黨已揚言要焚燒北大校舍,刺殺北大學生,還不惜以三百萬重金雇刺客暗殺蔡先生呢。蔡先生你再不能乘馬車上班了,還是改坐學校的那輛破汽車吧。還盛傳陸軍次長徐樹錚已命令部隊把大炮架在景山上,要將炮口對準北大示威呢。還有,蔡先生可要當心喲,我進門時發現胡同口已布有暗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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