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七九


  徐世昌這位老官僚卻很冷靜,輕蔑地說:「芝泉還是留學德國的,怎麼連一個起碼的道理都不懂,按國際慣例,還沒有一個國家的政權,敢槍殺手無寸鐵的學生的。告訴他,與學生對抗的政府全是要垮臺的,本總統還不想代人受過,遺臭萬年呢片

  段芝貴也不甘示弱,叫嚷道:「萬一他們胡鬧起來,政府不也會垮臺嗎!」

  徐世昌不悅地放下筷子,在房間裡踱了幾步,又口氣強硬地佈置道:

  「可以抓但不可殺,可以捕但不可傷。去吧!」

  見徐世昌和段祺瑞的明爭暗鬥公開化了,身為段祺瑞心腹的曹、章、陸三人面子上也很尷尬。屈指算來,從當初幫助老袁簽訂二十一條,到為段祺瑞全權辦理「西原借款」,直至最後斷送山東主權,反正這些年與日本的賣國條約,全是三位親日派一手在前臺大包大攬的。見宴會已不歡而散,曹汝霖和章宗祥先到錢能訓的辦公室坐了一會。大約過了三點多鐘,他們估計外面的軍警足以保護自己,就驅車溜回曹宅去了。

  那邊的遊行隊伍已到了東交民巷,卻被守衛租界的中外巡警阻攔,不許通過。見巡警們如臨大敵般早已作好了準備,怒火頓時在青年胸中熊熊燃燒。中國人在自己的土地上竟不能自由通行,沒有賣國賊何至如此?忽然許德珩登高一呼:

  「到趙家樓去,找賣國賊算帳去!」

  憤怒的學生們立即響應,由富貴街向北,穿過長安街直奔趙家樓。曹汝霖和章宗祥的汽車早已進了前趙家胡同二號,隨後而來的還有丁士順和一位日本人中江醜吉。曹的雙親和妻妾亦在家中。當時的趙家樓並沒有樓房,它是一座東西兩進的院子。西院臨街的圍牆較高,朱紅色的大門朝南,門內迎面立著一個木影壁,這是一個中式的四合院。北屋正廳懸掛著日本天皇像,整齊地擺設著紅木和紫檀的家具。東院,院北是一座西式平房,房前有一個花壇。這座院子臨街的院牆較矮,東西兩院有一月洞門相通。

  正當曹汝霖與警察在商量如何防範學生掠擾時,忽聽見院子外吼聲震天,學生隊伍已如潮水沖進了趙家樓胡同。曹汝霖一見牆頭上搖動的旗幟和擂門聲,嚇得手腳冰涼,四肢發軟,慌忙鑽進了一間又髒又亂的貯藏室裡。而章宗祥則驚慌得不知往哪躲,虧得一位僕人機靈,將他拉進一間又小又黑的地下鍋爐房去了。

  憤怒的學生面對林立的軍警和緊閉的大門,一邊高呼:「賣國賊曹汝霖滾出來!」一邊就擠上前去砸大門,與軍警衝突起來。還有一些學生乾脆用旗杆將臨街房上的瓦捅下來,又將爛瓦狂扔進宅院。關鍵時還是北京高師的學生匡互生,一腳踩在同學肩頭,揮拳打碎了大門旁左上角的一扇玻璃,縱身跳了進去。緊接著又從這窗口跳進五位同學。眾人一用勁,就打開了大門,人流一擁而入。先聽得一聲巨響,門內的木影壁已推倒在地。

  沖進去的學生一眼看到廳中高掛的天皇像,真是怒不可遏,將它摘下摔個粉碎。有的乾脆將擺設的硬木家具拋到院子裡,並掄起椅腿猛砸房內的古董瓷器。一邊砸,還一邊痛駡曹賊禍國自肥。一彪人馬砸開了緊鎖著的曹氏老婆的臥房,問她人在哪裡?她騙學生說到總統府吃飯去了。學生們就打開抽屜,搜查起信件。曹汝霖此時正藏在緊挨此房的貯藏室。外面的一切都聽得清清楚楚,以為就要破門而入了。誰知學生們突然喊了一聲,全部跑了出去。他才僥倖未被發現,但人已嚇得失魂落魄,屁滾尿流了。這時,有的學生又穿過月洞門進了東院,將曹的父母和小老婆押了出來。見盤問不出結果,就交給了警察。又憤怒地搗毀起一輛停放在正房階前的汽車。

  大約四點半光景,曹宅起火了。關於起火的原因人多嘴雜,歷來說法不一。有的說大家找不到曹汝霖,就在他臥室點燃了綠色的羅帳。有的說在汽車房裡找到了一桶汽油,大家喊著,燒掉這個賊窩吧,火就燒起來了。有的說是北京高師的兩位學生,在身邊取出一隻洋鐵扁盒,裡面裝有煤油。兩人先將北房的地毯揭起,折疊在方桌上,潑上煤油,低聲說「放火」,霎時濃煙就冒起來了。還有的說放火的就是匡互生,他取出預先攜帶的火柴決定放火。段錫朋阻止他說:「這事我負不了責任」!匡互生毅然回答:「誰要你負責任!你也確實負不了責任。」結果火就熊熊燒起來了。

  反正不管一個故事有幾種說法,趙家樓的火確實燒起來了。而且章宗祥被濃煙嗆得受不住了,慌忙從鍋爐房裡逃了出來。一見他穿著黑色西裝,學生們誤以為抓住了曹汝霖,歡呼著一擁而上將他打翻在地。聞訊而來的日本人中江醜吉拼死鑽進人群,將他連抱帶拖,竄出後門,躲到曹宅東面的一個雜貨店裡。學生們哪裡還肯放過他,又沖進店裡抓住他的兩隻腳,拖到店門口。問他是誰,他死也不敢吭聲。於是,又是一頓痛打。直打得滿臉都是血和雞蛋黃,好似剛從糞缸裡爬出來一樣。那位拼命護衛他的日本人,也逃不脫干係,也被學生一陣痛打,在地上哇哇地用日語求援。幸虧吳炳湘和步軍統領李長太率領大批軍警趕到,揮舞起木棍和指揮刀,才驅散了學生。

  軍警立即封鎖了胡同口,捕住了還未來得及逃走的三十二名學生。消防隊隨即撲滅了曹宅的大火。只見東院房已全部燒光,西院也被燒得差不多了。吳炳湘派人架著渾身癱軟的曹總長及其全家,躲進了六國飯店。又把章宗祥和那位打傷的日本人送往同仁醫院治療,才算暫時平息了一場學潮。

  13

  蔡元培人雖在校長室,心卻一直追隨著遊行隊伍。先是聽說趙家樓起火了,大批軍警出動了,他的心也滋滋的被火焰灼烤出焦慮來。後又聽說總算沒有開槍彈壓,學生們已平安回來了,那顆生生髮痛的心又釋放出歡悅。可是,當他最終聽說以許德珩為首的三十二位學生已經檻車送監獄,其中北大學生就占了二十名,一顆超負荷的心終於進裂出血痕,只覺得眼睛一發黑,就一頭跌倒在椅子裡。

  待他緩過氣睜開眼睛時,又急著喚人去請來法律專家王寵惠商量對策。

  如果說巴黎和會是導火線,那愛國學生的熱血就是火種,而引爆這場大火的卻是他那雙看似羸弱卻並不膽怯的手。正是他在關鍵時刻將消息捅給了學生,才導致這場原定於5月7日爆發的愛國學生運動提前了。身為北大之父,一場最令人擔心的流血事件總算避免了。但一想到許德珩等學生正在軍警的淫威下飽受煎熬時,他又痛苦地低垂下腦袋。他多麼想替代這些孩子去承受苦難,他知道北大和軍閥政府將從此誓不兩立。他們最仇視的其實並不是學生,而是他這位學生的總後台。他發誓不惜身家性命,也一定要救出全部學生。

  當天晚上,北大全體學生齊集法科大禮堂,商討營救方案。會場上群情激奮,議論紛紜。有主張去圍攻國務院,打警察總監,把事情乾脆鬧大的。也有人主張全體赴警察廳交涉,不救出被捕同學決不回校。正在這時,忽聞有履聲橐橐從門口傳入,眾目集視,原來是蔡校長來了。他那安靜、祥和、從容的態度,立刻讓學生們穩定了下來。見他沉穩地走上講臺,用一種慣有的,冶顏溫詞對大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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