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七八


  讓歷史永遠記住這個難忘的夜晚吧,二十世紀中國最偉大的思想啟蒙運動,就是從這裡拉開了動人魂魄的帷幕。

  5月3日晚上的北大法科講堂,莊嚴、肅穆。全校一千多位學生靜靜地集隊湧入會場,北京十二所中等以上學校,也派出了他們的代表。大會先請《京報》主筆,北大新聞學研究會導師邵飄萍報告巴黎和會山東問題交涉失敗的經過情況。邵飄萍已於去年十月在南城珠巢街獨立創辦了這份報紙,了卻了多年心願。還在《京報》創辦當天,在編輯部提筆揮寫了「鐵肩辣手」四個大字,以此自勉。今天,見他沉痛而激昂地向與會者大聲疾呼道:

  「同學們!現在民族危機系于一發,如果我們再緘默等待,中華民族就無從挽救而只有淪亡了。北大是全國的最高學府,應該挺身而出,把北京各校的同學全部發動起來,救亡圖存,奮起抗爭!」

  會場裡沸騰了!緊接著上臺發言的還有張國燾、許德珩、謝紹敏以及外校代表夏秀峰。這些熱血青年個個義憤填膺,聲淚俱下。最令全場感動的是那位法科學生謝紹敏,他在發言結束時當場齧破中指,撕下衣襟,血書「還我青島」四個大字,把會場氣氛推向了悲壯激烈的高潮。大會當場推舉許德珩起草《北京學生界宣言》,羅家倫起草《北京全體學界通告》,並鼓掌通過了四項決議:

  一、聯合各界一致奮起力爭;
  二、通電巴黎專使,堅持不在和約上簽字;
  三、通電各省於5月7日國恥紀念日舉行愛國示威遊行;
  四、定于明天5月4日,齊集天安門舉行學界大示威。

  為了籌備這次遊行示威的經費,由傅斯年帶頭,學生們排起長長的隊伍,依次將身上所帶的銀元、銅板、戒指、手錶、鋼筆等錢物,紛紛擲到臺上的捐贈箱裡。

  當各校代表匆匆趕回去準備後,大會還在繼續,同學們開始了自由發言。一位山東學生提議,要求懲治當初出賣主權,幫袁世凱簽定二十一條的交通總長曹汝霖,駐日公使章宗祥,以及那位經手各項賣國性借款的幣制局總裁陸宗輿。會場上掌聲和歡呼聲同時爆響,表示出極端的贊成。

  又有人站起來說,章宗祥這次帶著日本小老婆回國時,中國留日學生手舉白旗送喪似地跟著他,白旗丟了一車廂,把他的小老婆都給嚇哭了。我們為何不對他們三位也來一下呢?就是說,把白旗送到他們家裡去。大家又一致同意給賣國賊送白旗了。當夜,住西齋的同學一夜沒睡,用撐蚊帳的竹竿和白床單做起了旗子。長竹竿上大旗,短竹竿上小旗子。到天亮時,幾乎每一位北大學生手裡都有旗子了。

  12

  關於這場八十年前由蔡元培直接引發的愛國學生運動,已隨歲月的流逝,與當年那些叱吒風雲的參與者一起,化成耀眼而又黯淡的星辰。在寒夜星空中,凸現出先驅者苦難的精神歷程。八十年啊!對於一個容易遺忘的民族似乎是太長了。當我們今天想重新憑弔和敘述當年那個如火如茶的故事時,發現它早已由於遺忘而變得撲朔迷離,呈現出多種複雜的闡述性。或者說是一個故事的幾種說法。也許,這就是中國的歷史。

  那位風雲一時最終老死國外的張國燾先生,在生前作了不同于常人的回憶。他說那天午後,學生隊伍準備向天安門出發時,蔡元培校長出來勸阻了。一位叫易克嶷的同學當場向蔡校長痛陳學生的內心積憤,已是忍無可忍了,懇求校長不要阻攔大家。還說其他的多數同學則頗感不耐煩,發出了「噓!噓」的吵嚷和怒駡聲。看看時間已到,張國燾忙擠向前去,高聲向校長說:「示威遊行勢在必行,校長事先本不知道,現在不必再管了,請校長回辦公室去吧。」於是他和其他幾位同學連請帶推的將蔡校長擁走了。

  張國燾的記述與蔡元培一貫所持的態度頗為相符,應該說有很強的可信性。再說面對當時的軍閥政府,身為大學校長的他裝裝樣子出來說幾句場面話,也未嘗不可,亦無傷大雅。

  但是,蔡元培本人與多數的參與者,在事後卻作了完全不同的記述。那天他到校後,先佈置總務為學生提供了一些寫標語的紙張。見隊伍最前列學生高舉的那條「國立北京大學」橫幅的竹竿太短,又叫學生來校長室前院子裡砍了幾根大的竹子,換了上去。然後,就接到了教育總長傅增湘的電話。他告訴蔡元培,北洋政府剛召開緊急會議,商量阻止學生行動。有主張鎮壓的,有主張驅散的,也有主張獨辦蔡元培的,吵吵鬧鬧搞得錢能訓總理左右為難。而警察總監吳炳湘和警備司令段芝貴卻各持己見,互不相讓。最後把他這位軟弱的教育總長訓斥了一頓,令其快回去阻攔。他只得戰戰兢兢的在電話裡請老朋友幫忙,請他快召回學生,請他馬上到教育部商量善後問題。

  蔡元培只冷冷地進出一句話:「學生的愛國行動,我不忍制止。」說完,就掛斷了電話,也根本沒有去教育部。這一天,他整日沒有離開學校,也整日沒有進食。而教育部的代表和京師警察廳勤務督察長汪鴻翰等人,卻已在校門口阻攔學生隊伍。經學生代表據理力爭,方才衝破阻攔,整隊出發。

  三千多位北大和各校的學生終於在天安門廣場集會。北大學生還在金水橋南邊,豎起一面大白旗,上面寫著這樣一副挽聯:

  賣國求榮,早知曹瞞遺種碑無字;
  傾心媚外,不期章惇餘孽死有頭。

  這裡也有一個典故,曹瞞即曹操,而章惇卻是宋朝大臣,當時司馬光視為禍國殃民的大奸。學生們順手拈來影射曹汝霖和章宗祥。

  天安門前還堂堂正正地懸掛著謝紹敏的血書——「還我青島」!

  人群中的愛國情緒已到了沸點,慷慨激昂的演說聲,悲憤激烈的口號聲,回蕩在古老的京城上空。大會通過了許德珩的《北京學生界宣言》,隨後又散發了羅家倫起草的《北京全體學界通告》。愛國學生衝破了軍警的阻撓,憤怒地喊出了一個飽受創傷的民族威武不屈的心聲:

  中國的土地可以征服而不可以斷送!
  中國的人民可以殺戮而不可以低頭!
  國亡了!同胞們起來呀!

  浩浩蕩蕩的遊行隊伍,在一片「還我青島」、「廢除二十一條」、「懲辦賣國賊」、「誓死不承認和約」的雄壯口號聲中,奔向東交民巷的外國使館區示威。

  震天動地的吼叫聲,嚇壞了故宮裡的那位小皇帝。還以為又發生了什麼針對他的兵變呢,慌忙派出太監來門外窺探。而總統府裡,徐世昌正在為剛從日本回國的章宗祥公使設宴洗塵,作陪的還有錢能訓和曹汝霖、陸宗輿等。這頓宴會吃得很不是滋味,門外不時傳來數幹學生要向美、英、法使館請願,向日本使館示威的消息。吳炳湘也跑來轉告曹、章、陸三位:

  「學生的怨氣很大,請諸位哲留公府,千萬不要出府回家。」

  段祺瑞的鐵杆打手,警備司令段芝貴將軍也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向大總統和國務總理傳達起「太上皇」欲開槍鎮壓的旨意。

  錢能訓為難地說:「政府已很被動,再發生流血事件,可能會引起國際公憤,巴黎和會將全盤皆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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