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七四


  他把目光投向了這位唯恐天下不亂的弟子,苦笑地關照道:

  「那篇小說就不用發了!」

  「琴師,我已送《新申報》,今天都開始連載了。」

  林琴南嗔怒地瞥來一眼,又仿佛看到那鋪天蓋地的聲討文章。他終於哀歎了一聲:

  「為師老啦!有點乏了。唉!大難臨頭了!」

  張厚載又想到了徐樹錚,還要為他鼓勁。

  沒想到林琴南卻說:「又錚來過了,說巴黎和談可能對政府不利。還要老夫少去惹北大這只馬蜂窩呢。」

  張厚載這才有點慌亂起來,但他不愧是位敢作敢為的人,憑著少年氣盛說:

  「我給蔡元培去封函,就說一切都是我幹的,與琴師無關。」

  當蔡元培收到張厚載的來信時,案頭正放著刊登這位學生造謠文章的《神州日報》,還有林琴南的那篇《妖夢》。他真有點被氣壞了,痛苦地用手抵住隱隱發痛的胃,額角滲出豆粒大的冷汗。他畢竟是東方人,可是在林琴南的筆下,他居然成了一種叫元緒的大龜。更可鄙的是這位充當內奸,無事生非的學生,不但在信函中直認不諱,還張狂地問他此時有何感想,還油滑氣十足地務懇先生將意見與態度賜示呢。難道自己真被錢玄同說准了?他苦惱地提起筆,先給《神州日報》寫了封要求澄清事實真相的函。

  寫完復函,他又想到了那位張厚載。是叫來訓斥一頓,還是任其自然,不予理睬?他覺得這些都不是負責任的態度,這位上海青浦人,對舊戲頗有研究,筆桿子也著實厲害。引導的好,應是一塊好材料。他想起了自己平時的一句名言:「沒有壞的學生,壞學生都是教壞的。」又歎息了一聲,提起筆,語重心長地給這位被林琴南教壞的學生寫起信來:

  得書,如林琴南君攻擊本校教員之小說,均由兄轉寄《新申報》。在兄與林君有師生之誼,宜愛護林君;兄為本校學生,宜愛護母校。林君作此等小說,意在毀壞本校名譽,兄徇林君之意而發佈之,於見愛護母校之心,安乎,否乎?僕生平不喜作謾駡語、輕薄語,以為受者無傷,而施者實為失德。林君詈僕,僕將哀矜之不暇,而又何憾焉。惟兄反諸愛護本師之心,安乎,否乎?往者不可追,望此後注意。

  然後,大聲地叫來範文瀾,請他儘快發出。他正想歇口氣,一位預料不到的客人出現了。辜鴻銘正穿著一身簇新的馬褂,讓羅家倫領著,恭恭敬敬地進門拜訪。這可是難得的稀客呀,蔡元培忙起身相迎。只見辜老先生滑稽地行了個大揖,然後一本正經地從衣袖裡摸出一份文稿,遞了過來。

  蔡元培打開一看,真是有點哭笑不得了。這篇題為《北京大學校文字風潮解惑論》,署名為冬烘先生。對自己被視為孔孟罪人深感不服,突發奇論地說自己實為孔孟舊學之大功臣也。在這國學發發可危之際,蔡氏表面上支持新派刊物,實際上用心良苦,是不得已出此倒行逆施,以毒攻毒之法。這位冬烘先生還舉例說明,就像打蛔蟲,如飲以殺蟲之藥,又恐傷病者元氣。不如以極臭穢之物,使病者飽進,則病者胸中之蟲,群起而爭食,如此,勢必至病者五內作惡,盡積穢而哇之,其病從此霍然而愈。最後老先生嗚呼道:「我故曰鶴卿先生別具苦心,不得已用此以毒攻毒之妙劑也。噫,此豈林琴南輩迂儒所能料及哉!」

  見蔡元培面露笑容,辜鴻銘又中氣十足地說:

  「此文由你隨便處置,我本想上門痛斥林琴南,又恐傷了身份。這樣吧,儘管平日我極鄙視劉申叔當年為人,但這次一定正告他和黃季剛。在北大,只要我等不動,誰敢呼應林琴南?」

  他見蔡元培異常感動,又得意地指著兩位學生教訓道:

  「還記得我當初的話嗎?這世界上只有兩位好人,我不幫蔡元培,誰幫?」

  「林、蔡大戰」終於因那篇《妖夢》又搞得輿論譁然。各地報紙紛紛譴責林琴南,挖苦他竟墮落到學拖鼻涕的野小孩在人家大門上畫烏龜的行徑了。在強大的輿論面前,他終於成了孤家寡人。最後不得已寫信給各報館,承認他罵人的錯處。為此,陳獨秀還在《每週評論》上寫了一篇隨感錄《林琴南很可佩服》,向這位知道認錯的先生表示敬意呢。但那位迷不知返的造謠學生張厚載卻沒有這麼好的運氣,由於一意孤行,引起學生眾怒,終於在三月底由校方刊出佈告令其退學。

  想不到在軍閥勢力重壓下的北京,這場由「林、蔡大戰」引發的新舊思潮的激戰,居然會以新派的勝利而告終。

  9

  梁啟超註定要當一回二十世紀的民族英雄,他沒有錯過歷史給他的最後一次機遇,他又一次成為舉世矚目的政治明星。

  當他和著名的軍事家蔣百里一行,揣著一腔美好的夢幻,在海上孤寂而緩慢的航行中漂泊到巴黎時,想不到舉世矚目的戰後和平會議,早在一月前就在華貴的凡爾賽宮隆重開幕了。

  他一下碼頭,就四處奔走,想以最快的速度進入角色。他先是吃驚於這次會議的規模,二十七個國家的代表共約一千餘人參加了大會。後又驚歎各國關注會議的熱情,由於這次將討論如何分享戰爭帶來的各種實際利益,各國都派出了規模龐大的代表團。美國總統威爾遜親自出馬,代表團的顧問及工作人員竟多達一千三百餘人。而日本更是作了充分準備,起用曾任日本首相的政界元老西園寺公望擔任首席全權代表。英、法等國就不用說了,反正巴黎所有的大小飯店都人滿為患。而值得諷刺的是一個泱泱東方大國,一個想通過外交周旋收回德國被占領土的中國,居然派出了一個超小型的代表團,還有梁啟超那個柵柵來遲的六人觀察團。

  梁啟超匆匆趕到中國代表團下榻的飯店。見陸征祥愛理不理,一副支支吾吾的應付樣子,便去找駐美專使顧維鈞。他對這個團的辦事能力本來就不抱希望。惟一看好的就是這位既精明強悍精通西洋事務,又有正義感的年輕外交官。顧維鈞見大名鼎鼎的梁任公到了,頓時雙眼放光,異常興奮。見周圍人多嘴雜,便相約去一家咖啡館密談。

  巴黎的夜燈紅酒綠,大約又碰上了什麼喜慶的日子,人們正沉浸在狂歡之中。而兩位肩負特殊使命的中國人,卻在一種嘈雜的氛圍裡,開始了一次具有歷史意義的會談。

  顧維約長歎了一聲,喝了一口苦澀的咖啡,透露出積壓多日的苦衷:

  「會議開幕後的第十天,我才輪到代表中國政府作了長篇發言。我嚴正指出中國在對德宣戰後,既已聲明廢止中、德間一切約章,膠州租借條約原系德國以武力強行索得,自當廢除。而且條約中也有明文規定,德國不得將此項特權轉讓給其它國家;因而日本不能繼承德國在山東的原有權益。」

  梁啟超贊許地點點頭:「你說的很有見地。」

  顧維鈞苦惱地垂下腦袋,說:「可是我萬萬沒有料到,一個早已預謀好的命運已在等待我們。」

  梁啟超驚愕地抬起頭,聽著一個令人震驚的不祥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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