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
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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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吹,寫這種文字,只要我和玄同聯手,真可謂天下無敵手也!」 蔡元培無奈地放下酒杯,客氣地請三人入座,深思熟慮地說: 「既然由我而發,還是讓我來回答吧。他信中的語氣還算客氣,我完全有把握說服他。」 錢玄同見他要擺出一副坐而論道的學究姿態,不禁著急起來: 「蔡先生,你別看他一口一聲太史公,可他以清室舉人自居,聲稱至死不改其操。還攻擊宣傳白話文是『引車賣漿之徒所操之語』。並挖苦說,像這樣,天津的小商小販都可以做國文教授了。語言手段均卑劣之極,對這種文痞,惟有痛斥一法!」 蔡元培無奈地擺擺手,解釋道:「各人都有各人的論戰方法,但對我來說,辱駡和諷刺可能並不適宜呀!」 三位好鬥之士終於走了,他也酒興索然。乾脆閉門謝客,伏案沉思,提筆一氣寫下了那篇著名的《致〈公言報〉函並附答林琴南君函》。他不僅是在回答林琴南的挑戰,也是在回答幾年來社會上各種舊勢力對他和北大的攻擊。在這封長信中,他一反林氏誣衊謾駡的手法,以一貫來的謙和婉轉而理足氣剛的語句,逐條批駁林氏的攻擊,並不時巧妙地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對林琴南進行反擊。重申了他堅持思想自由,兼容並包,維護新文化運動的鮮明主張。 蔡的文章很快在《公言報》、《北京大學日刊》、《每週評論》等報刊發表,在京城各界廣為流傳。 這天上午,北大文科教師休息室內,教授們正在議論此事。為人厚道的馬幼漁感歎地對沈尹默和馬敘倫說: 「蔡先生不愧為煌煌大德,連論戰也以理服人,絕不以勢壓人。這篇大作,我建議編入文科教材,流芳百世,以正人心。」 沈尹默看了也連聲叫絕,舉起報紙說:「蔡先生還不愧是位雄辯家,你林野不是說北大『覆孔孟,鏟倫常』嗎?且看蔡先生如何教訓他。」 他抑揚頓挫地朗誦起來,好像平時在課堂上講唐詩,引來了眾人的興趣。 請先察「北京大學是否已盡廢古文而專用白話?」大學預科中,有國文一課,所據為課本者,日模範文,日學術文,皆古文也。其每月中練習之文,皆文言也。本科中有中國文學史、西洋文學史、中國古代文學、中古文學、近世文學;又本科、預科皆有文字學,其編成講義而付印者,皆文言也。 次考察「白話是否能達古書之義」?大學教員所編之講義,固皆文言矣。而上講壇後,決不能以背誦講義塞責,必有賴於白話之講演,豈講演之語,必皆編為文言而後可歟?若謂白話不足以講說文,講古籀,講鐘鼎之文,則豈於講壇上當背誦徐氏《說文解字系傳》、郭氏《汗簡》、薛氏《鐘鼎款識》之文、或編為類此之文言而後可,必不容以白話講演之軟? 又次考察「大學少數教員所提倡之白話的文字,是否與引車賣漿者所操之語相等」?白話與文言,形式不同而已,內容一也。《天演論》、《法意》、《原富》等,原文皆白話也,而嚴幼陵君譯為文言。小仲馬、狄更司、哈德等所著小說,皆白話也,而公譯為文言。公能謂公及嚴君之所譯,高出於原本乎?公謂「《水滸》、紅樓作者,均博極群書之人,總之非讀破萬卷,不能為古文,亦並不能為白話」。誠然!誠然!北京大學教員中,善作白話文者,為胡適之、錢玄同、周啟明諸君。公何以證知為非博極群書、非能作古文、而僅以白話文藏拙者?胡君家世漢學,即其所作《中國哲學史大綱》言之,其瞭解古書之眼光,不讓於清代乾嘉學者。 錢君所作文字學講義、學術文通論,皆大雅之文言。周君所譯之《域外小說》,則文筆之古奧,非淺學者所能解。然則公寬於《水滸》、紅樓之作者,而苛于同時之胡、錢、周諸君耶? …… 沈尹默讀得喉幹舌燥,眾人卻聽得扼腕讚歎。正當他想喝口茶潤潤嗓子時,忽聽見門口傳來一聲怪叫: 「林琴南這亂倫者,有何資格教訓蔡元培?我說他亂倫是有證據的,一是翻譯《茶花女》、《迦茵小傳》、《紅礁畫槳錄》,公開宣揚狎妓、奸通、爭有夫之婦。二是一區區舉人,竟敢教訓堂堂進士,這世道還有王法嗎?我要親手動筆幫蔡元培治治他,因為我也是大清朝最後冊封的文科進士!」 眾教授先是一愣,隨即爆出一陣哄笑。辜鴻銘拖著長辮子剛跨出門,聞聲又返回來瞪大眼睛說: 「我老辜說話從來算數,我現在就趕回去做文章。因為蔡元培在信中幫我說了不少好話。」 劉師培正與黃侃在家談經學,談著談著就不知怎地訴起窮來了。他望著滿地的藥罐,哀歎自己天不假年,真快淪落到窮經皓首的境地了。他忽然產生了賣字的念頭,一本正經地徵詢于黃侃。還自我感覺良好地說: 「我書之佳趣,惟章太炎知之。」 黃侃這些天已完全以弟子自居,所以想笑也不敢笑。在當時的北大文科教員裡,如以惡劄而論,劉師培要算第一,辜鴻銘應是第二。在他看來,這位國學大師字寫得實在可怕,幾乎像小孩描紅相似,而且不講筆順。——北方書房裡學童寫字,輒叫口號,例如「永」字,叫「點、橫、豎、鉤、挑、劈、剔、捺」。他卻是全不管這些規矩,只看方便有可以連寫之處,就一直連起來,所以簡直不成字樣。而辜的字也是隨意缺筆少點,正與劉的妄加速筆有異曲同工之妙。黃侃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大實話: 「你只要寫劉師培三個字去賣就夠了。」 正在這時,何震面色驚慌地送來了幾天的《公言報》,裡面正好有林琴南和蔡元培的長信。劉師培一看林琴南將自己和黃侃說成《國故》月刊的總後台,北大舊派的總代表,不禁大驚失色。而蔡卻在回信中為自己解脫,說他從不在課堂上講復辟之事,又覺得無地自容。這如何是好呢?他急得虛火攻心,又劇烈地咳嗽起來。按黃侃的性格,本來是要幫林琴南叫駡一頓的。但見師長像熱鍋上的螞蟻慌亂起來,又惟恐他急壞了身子,忙好聲勸慰道: 「既然劉師不願抛頭露面,那就給報館寫個聲明得了。」 「對!對!寫個聲明,我馬上寫。」劉師培像撈到一根救命稻草,飛快地進了書房,給《公言報》寫了封聲明函: 十八日貴報北京學界思想變遷一則,多與事實不符。鄙人雖主大學講席,然抱病歲余,閉關謝客,于校中教員,素鮮接洽,安有結合之事。又《國故》月刊由文科學員發起,雖以保存國粹為宗旨,亦非與《新潮》諸雜誌互相爭辯也。祈即查照更正。 當林琴南在寓所捧讀登載蔡氏長信的報紙時,張厚載原以為他會暴跳如雷,一直小心翼翼地在旁侍候。沒想到老先生看了卻喟然長歎,先自己泄了元氣。 他閉目沉思良久,覺得心頭之氣已消去大半。一是對方很給自己面子,開口我公,閉口我公,曉之以理,動之於情,真是謙謙有聖賢之儀也。二是對方儘管站在新派一邊,但答辯卻絲絲入扣,無懈可擊,從無半點胡攪亂纏的學霸氣。而且,就是在答辯的同時,仍不忘舊誼,又主動來函請他和梁任公、章太炎一起為明遺老劉應秋文集作序,真是讓他有點受寵若驚了。 林琴南終於長籲了一聲,打算開始收兵了。 「蔡公不愧為仁義之人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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