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七一


  中國國粹、雖然等於放屁、而一群壞種、要編叢刊、卻也毫不足怪。該壞種等、不過還想吃人、而竟奉賣過人肉的偵心探龍做祭酒、大有自覺之意。即此一層、已足令敝人刮目相看、而猗歟羞哉、尚在其次也。敝人當袁朝時、曾戴了冕帽出無名氏語錄、獻爵於至聖先師的老太爺之前、閱歷已多、無論如何復古、如何國粹、都已不怕。但該壞種等之創刊庇志、系專對《新青年》而發、則略以為異、初不料《新青年》之于他們、竟如此其難過也。然既將刊之、則聽其刊之、且看其刊之、看其如何國法、如何粹法、如何發昏、」如何放屁、如何做夢、如何探龍、亦一大快事也。國粹叢編萬歲!老小昏蟲萬歲!!

  豫才怎麼啦?這是尖刻、刻薄還是陰毒?反正劉師培從沒遭受過如此毀滅性的攻擊。如讓他的羸弱之軀讀到這段文字,恐怕早已七魂出竅,一命嗚呼了。錢玄同又一次感受到這位沒落的世家子弟的厲害。從他的筆下,總是能隱隱感覺到古越人那種耿耿於懷的復仇意識。

  看來對付林琴南,也得有這種犀利的戰鬥鋒芒。

  6

  林琴南已有些招架不住了。

  他做夢也沒料到,一篇遊戲之作會遭到天南海北如此強大的反擊。他的案前鋪滿了張厚載收集來的各種報刊,《每週評論》還連續兩期開闢《對於新舊思潮的輿論》專欄各四版,轉載各地報刊的文章。他被多數報刊指斥為「學術界之大敵,思想界之蟊賊」。最令他萬箭穿心的還是兩篇亦莊亦諧的嘲諷之作,真看得他血壓增高手冰涼,差點背過氣去。

  先是一篇署名二古的中學教師寫的《評林畏廬最近所撰〈荊生〉短篇小說》。這該死的窮書生,像批改中學生作文那樣對《荊生》作了逐段逐句的評點。胡說這篇文章結構平直、文法舛謬、字句欠妥。評語是:

  此篇小說其文之惡劣可謂極矣。批不勝批,改不勝改。設吾校諸生作文盡屬如此,則吾雖日食補腦汁一瓶,亦不足濟吾腦力,以供改文之用。
  然吾讀林先生所譯之《茶花女遺事》及他種小說,尚不如是,豈年衰才盡,抑為他贗作耶?


  後是海上名家蘇曼殊的文章,這位陳仲甫的死黨,洋洋灑灑地寫了一通胡話,盡揭他的老底。說是看到二古先生批改《荊生》的自白,不禁啞然失笑。二古先生真是誨人不倦呀,在此春光明媚之時,不去栽花弄草,卻來改此奧文,也太有點好為人師吧!並說他可以解二古先生謂林好前後文字不同的道理,因為林好作《茶花女遺事》時,正好死了老婆,心中悲傷,於是朋友勸他試譯《茶花女》移情。此時林紓心境正與小說環境相似,故有神來之筆。但小說印出後,風行南北,林氏大悟,知道譯小說原來可以致富。所以此後的譯著,雖汗牛充棟,但心境畢竟不同了,正如林老夫子自道:「吾性但欲得金耳」,所以從此江郎才盡,再也作不好文章囉。

  林琴南畢竟年事已高,遭此打擊,已手足無措,神情也漸漸呆滯起來。他靠在椅背上沉思良久,仍無對策。還是張厚載機靈,又在旁使勁地為他打氣:

  「琴師!一不做二不休,再來一篇。乾脆把事情鬧大了,徐將軍才好出面說話呀!」

  林琴南想想也是,但心裡又有點膽怯。新派的勢力也非同小可呀!他老眼瀉出了一絲關切,不無擔憂地說:

  「擒賊先擒王,再寫就直指蔡元培了。可這樣一來,你在北大的日子就不好過了。為師真有點與心不忍呵!」

  張厚載又想起了去年的那則「雙簧戲」,擺出了一副忠心耿耿的樣子說:

  「琴師!古人有食其食者,不避其難之說。又有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之古訓。弟子為捍衛師道尊嚴和綱常禮教,已決意豁出去了!」

  林琴南老臉愴然地拉住他的手,無聲地飲泣起來。

  林琴南自然不像時人所說的那般江郎才盡。師生倆用完午餐,由這位弟子扶他上床小憩了片刻,他就情切切地撲進書房,伏案一揮而就。

  張厚載捧讀時大聲叫好,這篇文言小說題為《妖夢》,說的是一位叫鄭思康的陝西人(即思念東漢大經學家鄭康成之意),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大鬍子請他同遊陰曹,說陰曹裡發生了大災難,一夥不法之徒生而作惡,死亦不改,把個陰曹地府鬧得天翻地覆。說話間,他們來到一所「白話學堂」,門外大書一聯雲:

  白話通神,紅樓夢,水滸,真不可思議;

  古文討厭,歐陽修,韓愈,是甚麼東西。

  校中有三個「鬼中之豪傑」,校長叫元緒(元緒為龜的別名,《論語》注中有「蔡,大龜也」之語,自然指蔡元培),教務長叫田恒(影射陳獨秀),副教務長為秦二世(胡適也)。這位鄭思康跟著大鬍子進得學堂,至第二門,匾上大書「斃孔堂」,也有一聯:

  禽獸真自由,要這倫常何用;
  仁義太壞事,須從根本打消。

  鄭思康觀後大怒,對大鬍子說:「人們都說陰曹有閻羅,閻羅又在哪裡?」

  大鬍子說:「陽間沒有政府,陰間哪來的閻羅呢?」

  不一會兒,田恒和秦二世一左一右陪著元緒出來接見。田秦二人滿口詆毀倫常,讚揚白話文,元緒卻點頭稱讚不已。鄭思康氣得不行,趕忙辭出。突然一個能吞食月亮的神工直撲白話學堂,抓人就吃,隨即排泄。積糞如丘,臭不可近。最後作者評論說,吃了這些無五倫之禽獸,化之為糞,宜矣!

  林琴南這回可是謹慎多了,沒有馬上讓這位弟子送報館。他想了想說:

  「文章備著,咱們先禮後兵,由老夫先給蔡元培寫封勸降信。不成再後發制人!」

  張厚載連聲答應,他見老師累了,說了幾句寬慰的話,告辭而去。

  7

  北河沿的桃花映紅了一池春水,蔡元培應毛澤東的邀請,在這芳草地上送別了第一批赴法勤工儉學的湖南學生。

  這真是一群奇特的留學生呵!蔡和森的一家都來了。妹妹蔡暢英姿勃發,母親葛健豪已五十多歲,也決心去當「拄拐杖的老學生」。由於毛澤東、蔡和森的發動,湖南學生熱情最高,陸續抵京已達四五十人,比各省的都多。但由於李石曾和法方的準備工作不到位,大家空等在北京,不免情緒波動,甚至對蔡元培為首的法華教育會口出怨言。又是毛澤東日夜奔走,幫助做好了勸慰和安頓工作,代表湖南學生向蔡元培建議,先開設了赴法勤工儉學預備班,又親自出馬跑出國護照、旅費籌措和行裝的製備等事務,總算圓滿地促成了這項功不可沒的新生事物。第一批湖南學生將于3月12日,從上海啟程前往法國。毛澤東也將離開北大,隨行去上海送別後返回長沙。

  毛澤東依依不捨地與蔡元培在河邊散步,他們彼此已很熟悉。前不久,蔡元培、胡適、陶孟和還應邀與留學生中的新民學會會員座談過呢。

  蔡元培望著這位因勞累而消瘦的湖南人,深情地說:

  「潤之,這次你可是立了頭功喲。你還為我的華法教育會起草了一份赴法勤工儉學計劃書,大家都誇你思路敏捷,有很強的組織能力。哎!你為何不去法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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