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
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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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玄同太可鄙了,他是將對桐城、文選派的所有仇恨,都潑到老夫頭上。化名王敬軒,以追星的口吻捧出老夫當活靶子,讓劉半農這小滑頭痛痛快快地往死裡打。這口氣,今天總算熬到頭了。」 此刻,他正在慷慨陳說心頭之恨。午後的斜陽,懶懶地照進了他的客廳。茶几旁坐著安福系的幾位遺老,其中那位叫張元奇的同鄉,還是新賄選上臺的議員。 林琴南終於籲出了一口怨氣,令在一旁侍候的張厚載去書房拿來新寫的文稿。他舉起一支苞漿油亮的瀟湘竹煙杆,先「叭嗒叭嗒」地猛吸了幾口,不無得意地說: 「我以春秋筆法,寫了篇小說,將陳仲甫、錢玄同和胡適之三大減人痛斥了一頓。你們可以先睹為快,發表後肯定轟動。」 張元奇拿起這篇題為《荊生》的小說,一口氣讀了下去。覺得非常解氣,那對浮腫的金魚眼裡,瀉出了濃濃的快意。 「琴兄寶刀不老啊!寫得好,這就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哈哈!」 另一位遺老看了,也連聲稱讚。林琴南想像著小說出來後那夥賊人驚慌失措的狼狽樣子,忍不住放懷暢笑起來。 小說不長,全用文言。說的是某一天,有皖人田必美(自然指陳獨秀),浙人金心異(即錢玄同),夥同剛從美洲回來懂哲學的狄莫(指胡適),同去陶然亭遊玩。在一間房子裡,三位莫逆之交神侃起來。抨擊孔子綱常倫紀,主張用白話文代替古文。正當溫酒陳肴,談興正濃之時,忽聞一聲巨響,只見板壁破裂,跳出一位手提十八斤銅銅的偉丈夫荊生。荊生怒目圓睜,手指三人斥道,你們剛才在說什麼鳥話?泱泱華夏四千年,以倫紀立國,以禮儀安邦,爾等身為文人,為何要毀滅它?又竟敢以禽獸之言,打擾我耳根清靜!田必美剛想開口爭辯,偉丈夫已舉起二指按住其額頭,他便腦痛如錐刺般叫嚷起來。荊生又一腳踩住狄莫,令狄莫腰痛欲斷,大聲求饒。金心異是個近視眼,荊生狂笑一聲摘下他眼鏡往窗外扔去。金心異怕死,如刺蝟縮成一團叩頭請罪。荊生這時大笑起來,說你們這些貌似李蟄的狂徒,簡直是人間之怪物。今天我本不應接觸你們這反常的禽獸軀幹,回去我當用香湯好好洗一下手腳。我不想玷污這神聖的銅銅,還不快滾下山去,讓餓鬼來收拾你們吧!三人抱頭鼠竄,一溜煙逃下山去。回首見危(木闌)之上,偉丈夫荊生正高舉銅銅,作獰笑狀也。 張厚載也很得意,一副磨拳擦掌準備決戰的樣子。這位北大法科政治系的學生,還是挺有些謀略的。見他胸有成竹地說: 「我馬上寄上海《新申報》。另外,學生打算以通信形式在《神州日報》開闢專欄,與琴師遙相呼應。就說陳、胡等人,因思想激烈,已受政府干涉,目前陳己去天津,態度消極云云。各報一聽這種新聞,定會競相轉載,新派軍心將為之動搖。」 三位遺老聞言大笑,張元奇又問林琴南: 「你這偉丈夫可是指徐樹錚?」 林琴南自負地摸了一下銀須飄飄的下頦,反問道: 「有又錚在,還怕誰?老夫這次是將老祖宗的文武絕招全搬出來了。哈哈哈!」 張元奇又問張厚載:「北大有何動靜?聽說黃季剛往往一節五十分鐘的課,要用半個小時來謾駡白話文,還常指名道姓抨擊新派,語意尖刻痛快。」 張厚載不愧為兼職記者,收集了許多情報,他恭維地望著林琴南說: 「只要琴師登高一呼,北大很快會有反應。現在陳、胡的日子也並不好過,辜鴻銘有一次就諷刺胡適,說白話的『妓女改良』不通呀!既然已經『良』了,還要改什麼?難道是要『改良為娼』嗎?弄得胡適很下不了臺。還有黃侃罵錢玄同尤為刻毒,說錢玄同野狐禪,辱沒太炎門風。並稱他一夜之發現,為錢賺得一輩子活路。他說自己是在一個晚上,發現古音二十八部的。而錢在北大講授的文字學,就是他這一夜的成果。最近,還聽說劉師培已準備創辦《國故》月刊,與《新潮》對壘。而據晚生觀察,胡適對一味叫駡已興趣不大。教授中對陳仲甫不滿者,大有人在呢!」 林琴南也不悅地附和道:「關鍵還是蔡元培在做後臺。這人真是渾透了,堂堂前清翰林,居然會相信白話文?當年老夫與他在杭州私交不錯。到時候寫封信開導開導他。」 張元奇身為國會議員,口氣自然也大一些。他不滿地說: 「這傅增湘也不像話,身為教育總長,對北大一味放任不管。好在國會在我們手心裡,他再庇護新派,我們就聯名彈劾他和蔡元培。哼!想換個人還不是小菜一碟。」 5 蔡元培已好幾天沒來上班了,案頭上堆著許多信函和報紙。開年以來,他一直以極大的熱情關注著巴黎和會。他和許多社會名流一樣,對徐世昌派出的陸征樣總有點不放心。所以他和汪大燮、林長民等人,一直寄希望於梁啟超的外交斡旋。並採取了各種形式,利用民間的力量聲援梁啟超和中國代表團。 他們先聯合發起了國民外交協會,正式借熊希齡的私宅花園開了成立大會。又在2月12日,假座北大法科大講堂,成立了由國民外交協會原班人馬為主的國際聯盟同志會,推選梁啟超為理事長,林長民為總務幹事,通過了要求巴黎和會必須解決的九條決議案,致電顧維鈞專使及梁啟超,請他們設法在和談時提議鼓吹,督促簽約。 所以今天,當蔡元培在辦公室讀到林琴南的小說時,自然會以鄙視的神情,在《新申報》上憤怒批下八個大字: 無聊至極,不予理睬! 在這關係民族存亡的年代裡,他確實還有許多正事要做。北大的教學改革也到了關鍵階段,更需要他集中精力去運籌帷幄。通過兩年多的整頓,北大已建立起一支高水平的教授隊伍和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體制。當時的北大,已擁有教授近百人,平均年齡只三十多歲,學生已接近二千人。他的記事牌上就寫著近日要辦的幾件大事: 2月19日,出席北大新聞學研究會的改組大會,擬發表演說。大會將進行職員選舉,產生正副會長和幹事。 2月26日,與商務印書館張元濟簽訂《北京大學月刊》出版合同。每年十冊,每冊以十萬字為率。所有制版、印刷、工料及廣告等費,均由發行人代墊。 擬請美國天數博士來校演講天文學,除本校教職員及學生外,校外願聽講演者,亦可來聽。題目為《近世之天體物理》、《太陽概論》、《恒星概論》。 已收到北京青年會為貧兒院舉行募捐大會邀請,擬起草《貧兒院與貧兒教育的關係》演說稿。…… 胡適已從績溪老家奔喪回校,把夫人江冬秀也帶來了,住在南池子級庫後身八號的新居裡。他是新潮社的顧問,這天下午,應傅斯年、毛子水之約,來到了圖書館隔壁的《新潮》編輯部。 胡適就是在這裡看到了攻擊他的小說《荊生》。他先是有點氣,堂堂胡適之,居然被污蔑成貪生怕死的狄莫了。可見這些國粹黨,已墮落成國渣了,不是君子所為。但是在學生面前他卻沒說什麼,只是挺紳士氣地一笑,將報紙扔到廢紙簍裡去了。 今天他們要商談一個不能回避的重要問題,提倡新文化要不要國故,又該怎樣對待國故呢?起因還是國故社的《國故》月刊,將在三月創刊。據傅斯年說,張煊已明確跑來宣佈,他們要在第一期亮出「昌明中國固有之學術」的旗號,向新文化運動下挑戰書。 毛子水拿出一篇文章,遞給胡適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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