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
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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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獨秀久聞「傅大炮」的名聲,今天總算掂出了一點分量。說實話,他非常喜歡這批有獨立見解的進步學生。他們幾乎囊括了北大當時的風雲人物。像在座的除傅斯年以外,還有羅家倫、顧頡剛、康白情、李小峰、譚平山、俞平伯、馮友蘭、毛子水、朱自清、何思源、高君宇等。對這份創刊號,不僅受不釋手,還真有點驚歎文章中洋溢著的銳氣呢。他又有點激動起來,因為他從這些青春勃發的臉上,看到了北大和中國的希望。他用一種真誠而感人的語調,說出了心中的見解: 「我很高興能和你們在一起,說說真心話。首先應該祝賀你們,《新潮》的創刊號辦得比我預料的要好。一是好在有銳氣,這期雜誌為什麼暢銷呢?因為你們敢於以歐洲文藝復興相標榜,與《新青年》相呼應,大膽地鼓吹『文學革命』和『倫理革命』,提倡個性解放和婦女解放。二是好在敢革新,文章以白話新體為主,而且全部使用新式標點。今天我接到一位杭州師範學生施存統的電報,說他們也想模仿辦《浙江新潮》了。關於德、賽二位先生,這是我苦苦探求救亡圖存出路悟出的真諦。今天我鄭重宣佈,我陳仲甫將為此奮鬥終生,而且至死不改初衷!」 他以淩厲的氣勢拍案而起,顯示出一種大人物的霸氣。全場為之歡呼鼓掌。 傅斯年突然想起一件趣聞,去年哲學系師生合影,陳獨秀挨著梁漱溟坐時放肆地叉開左腿。當照片出來送給他時,他卻全然不知地搖搖頭,說出一句令人發笑的話: 「相片很清楚,只是梁先生的右腳伸出褂外太多了嘛!」 接下去是自由提問,羅家倫先瀟灑地站起來請教: 「陳先生!自從機械征服了距離以來,我國已托生在現代的國群裡,哪能不急起直追呢?所以我以為中國的出路——現代化。請問科學和民主與現代化的關係?」 陳獨秀對這位愛出風頭的學生卻不怎麼順眼,聽錢玄同說。他為了沾點上流社會的關係,還曾偷偷去過安福系的俱樂部。 他又沉下臉瞪了對方一眼: 「沒有科學和民主,哪有現代化?真是脫褲子放屁!」 下面響起善意的嘲笑,羅家倫一點不在乎,也跟著大夥笑了起來。 當陳獨秀轉到李大釗處,這位忠厚之人果然在等他。這些天,陳獨秀因忙於《新青年》的編務,實在騰不出精力來關心《每週評論》。從創刊號到頭幾期稿子,幾乎都壓在他身上。幸好還有位河北人張申府,拖著高一涵幫著寫些稿子,跑跑印刷廠。 陳獨秀一見李大釗那副從容不迫的樣子,就逗趣地說: 「守常呀!你的《庶民的勝利》和《布爾什維克的勝利》一出籠,人家就罵《新青年》成了蘇俄機關報了。甚至傳言我們從蘇俄駐華使館領了不少盧布和賞金呢,把個胡適之嚇得躲避都來不及了。哈哈哈!」 李大釗卻笑不出聲,他不無擔憂地說: 「適之是越來越討厭談政治了,我覺得《新青年》同人間已有裂痕。真是令人痛心哩!」 陳獨秀畢竟比他瞭解胡適,苦笑一聲說: 「適之並不是不喜歡政治,在美國留學時,他就驚訝西方人的民主和政治熱情。一次集會演講,台下坐滿了名教授,大會主席卻是位普通的工友。還聽他說在一次婦女遊行時,他發現最崇拜的杜威先生竟也混跡於隊伍中高呼口號。所以說,他感興趣的是西方的民主政治,而不是你的階級鬥爭學說。還有,此公一心想作聖,想開風氣之先。他回國時打出了『講學覆議政』的口號,強調二十年不入政界,不談政治。這是因為他當時極想進北大,又覺得北大名家答本,與當時的政府也有複雜的聯繫。一句話,在他眼裡,這北大的門檻並不是輕易好進來的。而蔡先生這位老革命黨,儘管學術上主張兼容並包,但對教授參與政治卻很感冒。像梁啟超論學識堪稱頂尖人物,但因一味投入政治就決不聘請。他是個聰明乖巧的人,當時這樣說是想迎合北大的需要。另外他對北大章氏門徒占上風也有所膽怯,也需要時間來搞一下學術。現在好了,他在學術上已很風光了。我總覺得這位小老弟的政治熱情只是淡了些,他畢竟是一位視民族為己任的思想家。別人只看到他很西化,我卻認為他骨子裡還是個傳統的『士』階層。古代的『士』執干戈以衛社稷,而西方的知識分子只是熱衷於學理。胡適只是在等待時機,他的性格決定了今後必然大談政治。只是他所談的政治,與我們不同罷了!」 李大釗驚愕地盯著這位雄才大略的兄長,對他的精闢佩服不已。說實話,他們正是因為胡適的因素,才創辦了《每週評論》。還記得去年深秋的一個下午,他和周作人、張申府、高一涵幾個人聚集在陳獨秀的學長室。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著,認為《新青年》出版週期太長,等送到上海印出來新聞也成舊聞了,那位魯迅先生對此就很有意見。加上胡適的態度,他們想讓《每週評論》多談些時政,出版週期也快。而《新青年》更側重學術性,多刊登些新文學作品。當時決定創刊號在年底前出版,陳獨秀還記得對方的提醒: 「你儘快將明年同人輪編《新青年》的次序公佈出來,好騰出精力來辦《每週評論》。另外,還得請你寫一個《發刊詞》,再在《新青年》上做一個廣告。」 陳獨秀當時有力地搓了搓發僵的雙手,爽快地說: 「好!『讀《新青年》不可不讀《每週評論》』,我就這樣做個廣告,行嗎?」 陳獨秀見守常面容憔悴,心中隱隱不安: 「唉!我是知道一個人支撐一份刊物的辛苦的,聽說你連印刷和校對都在自己跑了。待我安排妥《新青年》,就來幫助你。我已向周氏兄弟約稿了,胡適也快回來了,他總要有所表示嘛!」 李大釗的心裡湧出一股暖意,他仿佛又回到不久前那個難忘的夜晚。 那是舊曆冬至的前夜,北京的夜已很冷了。他和張申府相約來到北京《晨報》的印刷所,無論如何必須在今夜完成《每週評論》的最後校對。張申府見陳獨秀的《發刊詞》對外交前景非常樂觀,竟用不屑的口氣反駁起來了: 「陳先生講美國總統威爾遜,是主張公理戰勝強權的第一個大好人,我不以為然。」 李大釗望了一眼這位河北小同鄉,贊許地說: 「這就是仲甫的性格,喜歡想到哪就寫到哪。如果引起了爭論,那他正是求之不得了。」 他又想起了陳獨秀當年的那篇《愛國心與自覺心》。覺得仲甫的思想,正面臨著一次新的徘徊和選擇。應該借些馬克思和列寧的書給他,按仲甫的稟性和氣質,他是應該成為中國的列寧和革命領袖的。 記得那一夜,兩人微顫著跺著腳,一直校對到淩晨四點才結束。出門時,李大釗見高闊的天空掛著如鐮的下弦月,蒼穹中有幾粒星辰眨著眼。望著隆冬之夜乾冷的大地,穿著灰布棉袍的他和張申府踏著冰凍的馬路,揣著一個巨大的欣喜,抄著手並肩前進。 一個新的生命,一份嶄新的《每週評論》,今天就要誕生了。一種勝利的喜悅沖淡了夜的寒冷,他們加快了步伐,隱隱地消失在那霞光微明的晨景裡。 兩人正談得興起時,門被推開了,高度近視的沈尹默,有點鬼鬼祟祟地伸出腦袋,摸了過來。他見陳獨秀也在這裡,神色緊張地說: 「不好了,國粹派要開始反撲了。聽說黃侃和劉師培正在鼓動弟子,創辦《國故》月刊,現正在申叔家裡開會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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