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六六


  第四章 發動五四(1919)

  1

  1919年的中國啊!每一張日曆都滿蓄著電光。一群從山崩地裂般的劫難中突圍的竊火者,以革命家和啟蒙者的雙重膽魄,隆隆拉開了一個大時代的帷幕。黯淡而沉悶的中國思想史,從此放射出救亡和啟蒙的沖天燭光。一個在涅槃中新生的嶄新階層,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第一代人文知識分子群體,終於豪邁地集體登臺亮相。如一群充滿希翼的金鳳凰,在寒冷的大地引吭高歌,當仁不讓地發出了爭奪時代主角的獨立宣言。

  1919年的北京啊!再不是獨裁者一手遮天的屠場和煉獄。用新思潮和愛國熱情熔鑄成的火藥庫,終於被一束突發而來的火種全部引爆。那裂日崩空的碎片和雷音呵!震醒了昏睡沉沉任人宰割的古國和她奴性的國民。從此驕橫的統治者再也不得安寧。

  1919年的北大紅樓啊!終於成了舉世矚目的精神高地。一場自辛亥革命失敗後漸蓄而成的新文化思潮,又因為歷史的契機,與愛國學生運動轟轟烈烈地會師!從此,全國學界的一舉一動,幾乎全惟北大之馬首是瞻。這裡是反侵略、反強權、反迫害的司令部,又是抗爭黑暗圍剿的風暴口。這裡的每一位新派教授都打過大仗!這裡的每一位學生領袖都敢登高呐喊!堅守和抗爭,從此成為一道永不凋零的精神風景線。

  當那場遍及全國,令統治者旌旗變色的學潮漸漸隱退時,救亡和啟蒙的思想主題,終於歷史地演繹成為科學和民主而戰的燎原旗幟。

  永恆的1919年啊!是您為二十世紀的中國歷史寫下嶄新的序言。人們帶著新的憧憬,從這裡踏上革命和啟蒙的漫漫征程。腳步匆匆地投身于國民革命、工農革命、學術革命和思想文化的革命。革命,從此成為一個最時髦的口號。一個動盪而充滿生機的偉大轉折時期,開始在地平線露出熹微的霞光……

  2

  一夜細雪,柔情無限。無數潔白的精靈,又帶著天國的祝福款款兒降臨了。

  元旦剛過不久,一個星期天的早晨,陳獨秀踏雪前來紅樓。迎著撲面而來的飛雪,他動情地朝手心呵出一口熱氣。仿佛看見一張張純潔可愛的笑臉,正爭先恐後地奔來報喜和傾訴衷腸。

  新年伊始,他的文科一院就鬧得整個北大春意盎然。這裡,幾乎天天都是新派師生的節日。先是《新潮》雜誌在元旦創刊,各大學校爭相傳閱,連印幾版還供不應求,據說已突破了一萬冊。而由鄧中夏、段錫朋、張國燾、許德珩等學生創辦的《國民》雜誌,也堂而皇之的緊跟而上,與之遙相呼應。

  《新青年》老大哥自然不甘落後,他和李大釗籌備已久的《每週評論》已搶先登臺亮相。當然,最令輿論轟動的,還是他針對「雙簧戲」以後舊派的反撲,在本月的《新青年》上,發表了氣勢磅礴的《本志罪案之答辯書》。京城為之譁然。

  他終於撣去一肩雪花,走進了北大紅樓。今天新潮社約他來圖書館座談,他聽說這幫學生與胡適打得火熱,對自己卻有點敬畏,校園裡已流傳開「我們的朋友胡適」之說。所以這位愛以青年導師自居又好勝的人,也想趁機改善些關係。

  他先走進了李大釗的辦公室,見他正和一位高大而蓄分頭的青年人交談。李大釗高興地起身介紹道:

  「潤之啊!這就是你最崇拜的仲甫先生。你一直想見他,哈哈!他卻自己來了。」

  毛澤東慌忙起身,一把握住對方的手,激動得臉都紅了:

  「陳先生!自從讀了幾年《新青年》,我原先崇拜的偶像就由康、梁變成您了。說實話,我從湖南趕來北大半工半讀,就是想結識你們這些大人物呵!」

  李大釗又不失時機地提醒道:「仲甫,他就是你挺欣賞的二十八畫生呀!」

  陳獨秀一聽大喜,目光炯炯地打量起這位氣度非凡的湖南人,仰面大笑起來:

  「哈哈!想不到你早在我眼皮底下了,我至今還背得出你文中的那股豪氣。『力拔山兮氣蓋世,猛烈而已!不斬樓蘭誓不還,不畏而已!八年於外,三過家門而不入,忍耐而已!』好吧!今後我們抽空長談一次。」

  他關照李大釗等著,待會兒還有要事商談。然後,一把推開不遠處的《新潮》編輯部大門,滿屋子人正在聽羅家倫高聲朗讀他的那篇文章。傅斯年忙起身向他招呼,面容卻有點窘迫和拘謹。也許他聽見什麼傳言了?陳獨秀也多疑地瞥了對方一眼。前些日子,一位新潮社的同學跑來說,他們想辦份雜誌,與《新青年》配合作戰,希望校方能撥些經費。他當時因蔡先生習慣當甩手掌櫃,權力很大。但對傅斯年這『「黃門侍郎」一直持有戒心,甚至懷疑他是黃侃派來的探子。後因胡適說了好話,擔保不是,才打消了疑慮。他環顧了一眼這間頗為寬敞的房間,這是守常這位大好人主動撥給他們用的。覺得北大對這第一份學生雜誌,真是開足了小灶。胡適這位顧問因母喪回績溪去了,學生們見請到了大名鼎鼎的文科學長,都紛紛起立鼓掌歡迎。陳獨秀卻面帶微笑地示意大家安靜,讓羅家倫繼續朗讀下去。

  這可是他深思熟慮後的得意之作,想想也實在可笑。去年有幾位鴻儒還真以為有王敬軒這個人呢,寫信請《新青年》向老先生表示敬意。而對記者的回信卻大為不滿,要求有討論學理之公道。去年以來,北京安福系的《公言報》,上海研究系的《時事新報》和《新申報》等,也都連篇累牘地登載攻擊《新青年》以及他本人和蔡先生的文章。甚至還流傳政府要查禁「過激主義」,干涉北大的異端邪說。看來一場大戰正在醞釀。

  面對舊派的猖狂進攻,他日以繼夜地奮筆疾書,寫下了這篇聲討檄文。不但鮮明地表示了決戰的信念,還第一次明確地打出了新文化運動的兩大旗號。他見羅家倫正讀到精采之處,便忍俊不住地微眯起眼,輕吐出一個得意的煙圈兒。

  《新青年》雜誌創刊三年來,所說的都是極平常的話,但卻有人大驚小怪,八方責難。他們所非難本志的,無非是破壞孔教,破壞禮法,破壞國粹,破壞貞節,破壞舊倫禮(忠孝節),破壞舊藝術(中國戲),破壞舊宗教(鬼神),破壞舊文學,破壞舊政治(特權人治)。這幾條罪案本社同人當然直認不諱。但追本溯源,本志同人本來無罪,只因為擁護那德莫克拉西(即民主)和賽因斯(即科學)兩位先生,才犯下這幾條滔天的大罪。要擁護那德先生,便不得不反對孔教,禮法,貞節,舊倫禮,舊政治;要擁護那賽先生,便不得不反對國粹和舊文學。

  西洋人因為擁護德、賽兩先生,鬧了多少事,流了多少血,德、賽兩先生才漸漸從黑暗中把他們救出,引到光明世界。我們現在認定只有這兩位先生,可以救治中國政治上道德上學術上思想上的一切黑暗。若因為擁護這兩位先生,一切政府的壓迫,社會的攻擊笑駡,就是斷頭流血,都不推辭。


  座談會由傅斯年主持,他見陳獨秀那種滿不在乎的氣派,說話的口氣竟有點膽怯起來:

  「今天承蒙陳學長光臨,實在是新潮社的榮幸。我們辦刊的初衷,從大處講,是為了響應《新青年》發動的新文化運動。從小處說,我們想辦成一個學友的讀書會。交流思想,探求真理,為將來投身社會做好準備。今天聽了陳學長一番高論,真是令學生茅塞頓開,恍然大悟。科學和民主不但是新文化運動的最終目標,也是二十世紀中國啟迪民智,為之奮鬥的兩大主題。我們的《新潮》,從此有了新的方向,新的理想!」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