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六四


  這天回校後,蔡元培請參加演講的教授們都在學士居用晚餐,順便商量明天的演講活動。陳獨秀對李大釗的演講評價很高,李大釗也喜滋滋地透露道:

  「該輪到我編刊了,我還想寫篇《布爾什維克的勝利》,將今天的演說詞一併發表!」

  胡適卻露出不屑的神情,對錢玄同說:

  「現在是主義派占上風了,沒人來研究學術問題了。」

  蔡元培情緒正好,又好像拿起稀泥要往兩邊糊。

  「問題和主義我都要,但現在是非常時期,先要激發愛國熱情,防止武人政權背後與列強做交易。明天,我還要來一篇更激進的《勞工神聖》,讓普天下的勞動者都來認清肩頭的責任。」

  陳獨秀喝了幾口酒,面色微紅地打趣道:

  「雖然總統換了徐世昌這位活曹操,但掌權的還是段祺瑞。今天我見軍警和暗探很多,你罵他們的腔調完全像個老革命黨呵。真不怕秋後算帳?」

  蔡元培苦笑一聲搖搖頭:

  「顧不得了,我覺得今後北大的傳統,就該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縱然刀斧加身,在所不辭!」

  蔡元培豪邁地舉杯一飲而盡,又說:

  「我最近要做兩件大事,一是已和熊希齡、張謇、孫寶琦等發起平和期成會,竭力促成南北停戰議和。還和中山先生互通書信,交換了看法。二是和梁啟超、林長民等名流,籌備成立國民外交後援會及戰後外交研究會。配合政府和談代表,促進世界輿論能維護中國主權,廢除不平等條約。還望諸位理解和支持啊!」

  第二天,蔡元培這位理想主義者,終於在冠蓋如雲,等級森嚴的昔日皇宮前,發表了他追求多年的平民宣言。在中國歷史上,最早把從事腦力勞動的專門家和學者,劃入了神聖的勞工階層。

  他的兩次演講,很快隨各大報紙傳遍全國。當然,也很快落到了那位表面上已隨馮國璋再次下野的「大上皇」手裡。

  《勞工神聖》

  同胞們!
  此次世界大戰,協約國竟得到了最後勝利,可以消滅種種黑暗的主義,發展種種光明。我昨日曾經說過,可見此次戰爭的價值了。但是我們四萬萬同胞,直接加入的,除了在法國的十五萬華工,還有什麼人!這不算怪事!此後的世界,全是勞工的世界呵!
  我說的勞工,不但是金工、木工等等,凡用自己的勞力做成有益他人的事業,不管他用的是體力、是腦力,都是勞工。所以農民是種植的工,商是運轉的工,學校職員、著述家、發明家是教育的工,我們都是勞工。
  我們要自己認識勞工的價值。勞工神聖!
  我們不要羡慕那憑藉遺產的紈絝兒!不要羡慕那賣國營私的官吏!不要羡慕那克扣軍餉的軍官!不要羡慕那出售選舉票的議員!不要羡慕那領幹脩的顧問諮議!他們雖然奢侈點,但是良心上不及我們平安的多了。我們要認清我們的價值。勞工神聖!


  段祺瑞正在官邸與徐樹錚密談。

  他以「再造共和」上臺以來,終於完成了耿耿於懷的兩件大事——另立國會和選舉總統。「安福國會』是8月20日開張的,強行拉票選出了八百名議員,時稱「八百羅漢」。其中屬￿安福系的就有三百多,占了絕對優勢。而梁啟超苦心經營的那個研究系議員席位卻少得可憐,至於操縱國會,把持內閣,更是白日做夢了。議員選出後,徐樹錚又開始賄買議員,方法是每月分送每人大洋三百元。於是,這些議員又俯首帖耳地按他旨意,讓王揖唐和李盛擇分別當選為眾、參兩院的議長。

  接下去選舉誰當大總統呢?安福系當然想擁戴他們的黨魁上臺,但也有人怕選了他而不選馮國璋,勢必加劇直皖兩派的分裂。他的武力統一政策已面臨破產,先是與南方有秘密停火協議的「孚威將軍」吳佩孚,在「安福國會」開張時搶先發出驚人之鳴,接二連三地發表了罷戰主和的通電,讓段祺瑞大吃一驚,繼而大怒,驚呼道:

  「吳秀才公然造反了!」

  到了九月,吳佩孚、馮玉祥又和南方將領譚延間聯名電請下停戰令。這種南北方將領公然聯合起來反對他的舉動,震動了皖系的統治地位。面對這種局勢,段祺瑞無奈地長籲短歎起來。他何嘗不知道大總統的榮耀喲?可是,他對於政治,更看重權力而不重虛位。只要權在內閣,誰也奈何不了他。再說徐世昌這北洋元老,既無實力,又靠近皖系,完全可以隨意指派。就這樣,徐世昌這位八面玲瓏的官場老手,終於不費吹灰之力地爬上了至尊至上的高位。他也趁機打擊了護法運動,排擠了馮國璋,還踢了研究系一腳。從表面上看,他是如願以償了。其實並不然,這幾個月來,直皖矛盾已經激化,馮國璋公開揚言,如他繼續當國務總理,直系將領豈肯罷休?研究系對他的怨恨也加深了,梁啟超已走出書齋,向輿論披露他倆在參戰態度上的不同動機。出於無奈,他又玩起了隱身法,在八月底通電表示隨馮國璋一起引退。

  也許這也是民國政壇的怪事,他下臺後仍掌管將軍府,督辦參戰事務,指揮參戰軍,操縱安福系。可以說,既擁有權力和實力,又占盡呼風喚雨的風光。在內閣中,他的原班人馬一個沒動,他仍控制著北京政府,軍國大事仍得由他一錘定音。像錢能訓雖為國務總理,他卻視為下屬,招之便來,揮之即去。就是在文件上也經常批示:「交錢核辦」,完全是太上皇的口氣!

  他今天想和徐樹錚商量兩件大事。一是南北停戰議和已成定局,反正孫文也被南方的軍人政權趕走了,暫時喘口氣也未嘗不可。二是派誰出任巴黎和談的代表呢?協約國已定于明年一月在法國開會商談戰後事宜,聽說各國政府都將派出龐大的代表團據理力爭。他苦笑一聲,想起了這些年為求日本援助答應的條件,覺得這個代表團必須是完全聽他旨意行事的親信。商量半天,終於確定派出以外交總長陸征祥為首,包括顧維鈞、王正廷等五人的代表團。

  徐樹錚卻臉色鐵青地摸出幾份手下人弄來的講演稿,不無擔憂地說:

  「這蔡元培、陳獨秀,尤其是李大釗,簡直是在利用集會煽動反政府言論呢。看來對北大要有所提防了!」

  段祺瑞的心一驚,又想起了五月份那次聲勢浩大的集體請願。他是位異常敏感的政治家,萬一巴黎和談失敗,這幫當年的同盟會舊人會領頭起哄鬧事嗎?

  他贊同地點了一下頭,又把面露殺機的目光投向了這位『小諸葛」。

  徐樹錚胸有成竹地說:「我已佈置手中報紙,先在輿論上反擊北大派的氣焰。又和教育部打了招呼,派人去那裡加強督察,一有動靜,先轟走蔡元培,派自己人去主政!」

  他又不放心地問起主子:「聽說梁啟超也找了徐世昌,要求帶一批知名人士去巴黎遊說各國代表。徐世昌念他提倡參戰有功,已口頭答應了。」

  段祺瑞冷笑一聲說:「一介書生,成不了大事。再說小日本的胃口也太大,有人施加點壓力又有何不好?說實話,我也是有苦難言呐,唉!看來這杯苦酒也只有喝下去了!」

  又是一個淒冷的長夜,現在該稱之為魯迅先生的夜行者,正伏案在寫一篇小說。

  喧囂的白晝隱去了,連蔡先生剛才樂觀的笑聲也已隱去。對方可能會覺得意外吧,他大談了一通白天的新聞,自己竟沒有絲毫激動的表示。

  他的內心變得越來越失望和疑慮,公理果真能戰勝強權嗎?就算戰勝了,面對一個沒有靈魂和活氣的國家,又有何文明可言呢?他的筆又沉浸在那個「吃人」的世界裡。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煙,面向夜空慘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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