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六三


  「我早已翻過箱子了,幾件舊長衫都有補丁。唉!講起來一月六百大洋,可待你東捐西送剩給我時,連日常開支都捉襟見肘了。不好意思,我又開始賣點畫了。昨天,有位姓戴的老闆訂了幾幅山水,待潤筆費送來時,我一定為你做一套過冬的新棉袍。」

  蔡元培愧疚地望著日見消瘦的黃鐘玉,他曾幾次勸她去法國醫院檢查病情,都被婉言謝絕了、原來是因囊中羞澀啊!嗨!自己真是位粗心的丈夫,他慌忙低頭看起本月帳單。不看則已,一翻竟大吃一驚。

  本月助徐悲鴻赴法國留學二百元。
  為留法儉學會各學校募款義演購票五十張,每張現洋二元。
  為賑湖南兵災捐款伍拾元。
  為北大教授陳介人逝世一周年,接濟其家屬伍拾元。
  為請北堂醫院院長貝熙業博士兼任北大校醫,請杜伯斯古任北大講師
  宴請三十元。
  張菊生來京商談與北大出書事宜,宴請十五元,返滬前送土產伍元。
  助劉姓門房奔喪東北川資拾元。
  何以莊婚娶贈禮金拾元。
  ……

  唉!看來自己真是太不顧這個家了!整日在外奔波,威廉已長成大姑娘了,伯齡也開始有了獨立見解。常想和父親交談對時局的看法,每次他回家時孩子卻早已睡了。上月說好給女兒做生日的,還許願帶全家上一次館子。結果又因為忙,令威廉傷心了好久。

  這天晚上,蔡元培早早地陪夫人休息了。他輕輕地擁著含辛茹苦的她,動情地說:

  「仲玉!待忙過這陣子,我一定抽空陪你去醫院。你跟隨我這些年,太虧了……」

  黃仲玉無聲地流淚了,把頭緊偎在他的胸口,柔聲地說:

  「我如果有病,也是心病。這些年,我真為先生擔驚受怕呀!每天一見你平平安安回來,才會鬆口氣……」

  兩人望著窗外的月牙兒,又甜蜜地回想起往事。記得當年他公開登報提出擇偶啟事後,猶如石破天驚。女子不纏足而識字者,在當年可能要派人打著燈籠找遍全國才湊巧會遇上一位。而身為翰林老爺卻公開聲明不娶妾,這無疑是對權貴階層的惡意挑釁。至於後兩條,在晚清就連很想再嫁或離婚的女子也羞於啟齒呀!黃仲玉卻被對方的浩然正氣吸引了,芳心搖曳之際,便托父親朋友捎來一幅精心繪製的寫意山水。雖托言賜教,心跡已披露無疑。婚後,夫婦相攜來上海南洋公學。蔡想讓她先學會一點持家本領,再將前妻所生幼子接來,讓她學著當後媽。

  沒想到仲玉果然是位詩書佳人,單獨開夥的第一頓飯就燒糊了。而第二天,又炒菜忘了放鹽。蔡先生卻吃得津津有味,連半句不滿都沒流露過。弄得新夫人不得不向朋友自我揭短,歉疚地說:

  「蔡先生這人也太好侍候了,飯燒糊了他說好,菜沒放鹽他也說好。攤上這麼位好丈夫,真是八輩子也不後悔喲!」

  以後,蔡元培與一位高僧黃宗仰,號烏目山僧的創辦了愛國女校。黃仲玉也幸運地參與了籌建,並成為中國第一所女校的教師。

  接連兩天的天安門演講,北京市民傾城而出。毛澤東也跟著已是北大新聞學研究會的導師,新創辦的《京報》主筆邵飄萍,在擁擠的人流中學習採訪見聞。他的身後,是好友蔡和森、譚平山和鄧中夏。只見大街兩邊,家家門上插著國旗,人人口裡高呼萬歲。廣場上,蔡元培正和北大諸名流,分頭在中央公園等處,向群眾大聲地演講。

  他先拿出筆和速記本,湧向蔡元培的身旁。蔡先生今天的演講題為《黑暗與光明的消長》,見他穿一身灰色長衫,胸前佩戴一枚新校徽,盡可能地放高聲音說著。

  台下群情激奮,歡聲雷動。毛澤東匆匆地速記完還來不及核對,就被蔡和森一把拖走了。

  「快!那邊守常先生要演講了,題目是《庶民的勝利》!」

  當李大釗身穿棉布長袍,裹著灰色毛線長圍巾,闊步登上講臺時,數千名聽眾發出了陣陣掌聲。

  毛澤東驚喜地聽著他用沉穩的語調,講起俄國的十月革命,講起了一個驅逐了富人、由工農大眾領導政權的嶄新政府。提出了走俄國人的道路,先聯合為自由而奮戰的勞苦大眾,竭力打破國內軍閥的強權,再竭力打破各國強權的嶄新主張。最後他用充滿激情的聲音,豪邁地宣佈:

  「未來的世界,必是赤旗的世界啊!」

  只聽見背後傳來了不滿的聲音:「北大怎麼一下子成了蘇俄分子的聚散之地?」

  他回轉身,見是一位肥頭大耳的貴族老爺,正面色不悅地與幾位闊氣的隨從議論著。旁邊突然冒出了羅家倫,有點卑微地想上前搭訕。

  正在這時,人群中飛來一聲怒斥:

  「王揖唐!你這日本人的走卒,安福系的頭目,也有臉來此丟人現眼嗎?呸!」

  原來辜鴻銘也來看熱鬧了。王揖唐一見是辜瘋子,知道不是對手,忙悻然而去。聽說前不久,安福國會選舉時,某安福系政客曾去賄賂這位大名流。當時的《議員選舉法》規定,只要選舉人有學位文憑即可得二百元。辜鴻銘聽了先擺起架子:

  「人家兩百塊錢一票,我老辜至少要賣五百塊。」

  那人說:「別人兩百,你老人家就三百吧?」

  辜鴻銘大怒道:「四百塊一文不能少,且要現數,還價請滾出去!」

  那人為了拉票,無奈只好送來現錢和入場證,請老先生第二天務必到場。沒想到辜鴻銘錢一到手,立馬乘快車趕去了天津,找到了名妓「一枝花」,又故伎重施,把錢全花在風流銷魂之中了,兩天后才回到北京。那位政客聞訊罵上門來,說他不講信義。辜鴻銘卻比他還凶,拿起棍子嚇唬道:

  「你也配講信義?真是瞎了眼了,敢來收買我辜鴻銘。再不滾先吃我老辜一棒!」

  會場前,毛澤東卻被李大釗嶄新的見解完全吸引住了。雖然兩人天天在一起,卻從來沒有很深地交談過。他當時的思想還很龐雜,充斥著各種主義。有克魯泡待金的無政府主義,還有追求民主平等的平權思想等等。今天,他的思想卻突然向前飛躍了一大步。

  聽眾的情緒終於被李大釗和整個廣場上的激情煽動起來了。憤怒的人群突然湧向了一些德國人的商店,乒乒乓乓地砸碎了玻璃。許多人又沖向象徵恥辱的前德國公使克林德紀念碑,用鐵錘,用拳頭,用各種工具,拆毀起牌坊上的磚瓦。只見從天安門到東交民巷,遊人擁擠不堪。觀眾中,最令人鼓舞的一個聲音便是:

  「好了好了,庚子以來舉國蒙羞的這座石頭牌坊,終於開始拆除了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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