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四九


  本會不咎既往。傳曰「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凡本會會員,
  入會以前之行為,本會均不過問(如已娶之妾,亦聽之)。惟入會以後,
  於認定之戒律有犯者,罰之。


  這些日子,北大真是氣象一新。蔡元培剛開始籌備進德會,又先後接到北大學生查釗忠和陳寶書等二十四人聯名的兩封來信,都是為了向他推薦一位校役。

  這人叫何以莊,今年25歲,直隸宛平人,現是第一寄宿生宿舍丙字號齋的聽差。因家貧而從小失學,但志向很大,通過旁聽和刻苦自修,寫得一手好文章。平時常和學生抒詞以對,文采斐然。他們懇切地建議校長能量才錄用,讓他也早日龜游綠水,顯於一旦。兩封信都寫得情辭懇摯,聞之慨然,可見何以莊平時為人之好。

  蔡元培想想一年前學生與校長對話還要寫呈文,又激動起來。他忙叫人請來了何以莊,又看了他的三篇文章,見他眉目清秀,忠厚老實,當場表態調入文科教務處,任繕寫之務。這件事啟發了他開設校役夜班的決心,興辦平民教育,一直是他教育救國理想的重要內容。他還專門聽取了幾位工友的意見,那天門房老劉頭跑來請他寫字,說老父親勞累了八十年,他也無法盡孝,想求蔡校長為他的生日寫一幅壽聯。都知道蔡元培好商量,有求必應。每天上門求字、題寫各種內容匾額的人絡繹不絕。最多的還是請他寫信介紹工作,他也隨身帶著八行箋,來者不拒地向各位朋友推薦,也不管對方買不買帳。

  蔡元培為他寫完一副壽聯後問道:

  「如學校為你們辦一所夜校,不知工友們會踴躍參加嗎?」

  老劉頭一聽樂了,先雙手抱拳向他作揖道:

  「那敢情好吵!我在北大幹了二十年,只認得頭頂的校名,連寫封信還要求人。再說以前校役是僕人,教室是主子們坐的地方,咱們連門都不敢進。夜校一開班,咱們不也登堂入室了,這有多神氣?」

  蔡元培聽了很高興,寬慰地說:

  「一校之中,職員與僕役,同是做工,並無貴賤之別。不過所任有難易,故工資有厚薄之分。像何以莊既然文理精通,我們就量才錄用。今後夜校開班後,如再發現人才,就再錄用!」

  他將兩封來函和自己的復函都一併交《北京大學日刊》發表,並佈置專人籌備校役夜班。

  一年一度的春風,又吹綠了北河沿河邊的垂柳。

  3

  隆隆的驚雷不停地在空中爆響。

  大街上傳來報童清脆的嗓音:

  「看王敬軒大罵《新青年》!看記者反擊王敬軒!看特大新聞喲!」

  一輛黑色的轎車緩緩駛過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停在絨線胡同前。門裡跳下一位副官,恭敬地打開後車門,裡面是一位身穿戎裝瘦長的將軍。他威嚴地瞥了一眼報童,走進胡同內的一所四合院。

  眼前出現了一位鬚髮蒼然的老者。

  「琴師!弟子來了。」

  「啊!又錚,總算把你盼到了。快看看這些妖孽文章,如罵小兒般咒駡老夫,你再不管管,為師還有臉面在北京做人嗎?」

  這位老者就是大名鼎鼎的「布衣驕人」林紓,他是1852年生人,其實前清並沒有給這位舉人多少恩寵。不料到了清亡以後,他卻數十次地遠赴河北易縣的清陵。一到陵前,必伏地失聲痛哭,引得守陵的侍衛們都不知所措。這倒使人想起了明末清初的怪人顧炎武,當年也曾頻繁地奔波數千里,十餘次往謁南京明孝陵和北京十三陵的情景。也許為了褒獎他以布衣身份甘為前清遺民的忠心,溥儀曾恩賜他「煙雲供養」和「貞不絕俗」等題字。他不僅如一般舊臣犬馬銜恩,九頓伏地,作感激涕零狀,還得意地寫下了「從來天語不輕賜,自問布衣無此榮」的詩句。

  可就是這麼個奇特的人,在民國初年又一度成了大量引進西方小說風靡文壇的時髦人物。也許在世界翻譯史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了,他靠翻譯歐美小說成名,本人卻不懂外語。通過別人口述,他用一手桐城古文翻譯了各國的小說一百七十餘種。像《茶花女遺事》、《迦茵小傳》、《紅礁畫槳錄》等等,使人們於中國舊小說之外,又發現了一個新天地。可是到了陳獨秀、胡適出名之時,他終於成了以反對白話文聞名的老古董。

  徐樹錚翻開第四卷三月號的《新青年》,先粗粗看了幾眼,劈頭就問:

  「這王敬軒為何方人士?那行文的口氣怎麼挺像琴師呀?」

  林琴南神色嚴峻地點點頭,說:

  「這位壯士倒不失為儒林英雄,一副古道熱腸的豪氣,今後老夫倒想結識一下。」

  徐樹錚又低頭看起那篇《奉答王敬軒先生》,很快被奇特的文風吸引住了。他對林琴南一直很恭敬,剛才一接到電話就趕來了。林琴南對他也欣然以「吾友」相稱,許其入弟子籍。不但愉快地出任他所辦的正志學校教務長,而且文字交往也很多。林琴南曾為徐氏評點的《古文辭類纂》作序曰:

  又錚長日旁午於軍書,乃能出其餘力以治此,可雲得儒將之風流矣。

  徐氏好舞文弄墨,喜歡填詞。林琴南擅長書畫,又作了一幅《徐又錚填詞圖》相贈。

  徐樹錚讀了一個開頭,先被文中那種油腔滑調的口氣惹笑了,他訕訕地罵了一句:

  「這化名『記者』的小滑頭,難成大器!」

  那封署名為記者的長信是這樣開頭的。

  敬軒先生:
  來信「大放厥辭」,把記者等狠狠地教訓了一頓。照先生的口氣看來,幸而記者等不與先生見面;萬一見了面,先生定要揮起巨靈之掌,把記者等一個嘴巴打得不敢開口,兩個嘴巴打得牙齒縫裡出血。然而記者等在逐段答覆來信之前,應先向先生說聲「謝謝」,這因為人類相見,照例要有一句表示敬意的話;而且記者等自從提倡新文學以來,頗以不能聽見反抗的言論為憾,現在居然有你老先生「出馬」,這也是極應歡迎,極應感謝的。


  可是再看下去,徐樹錚的劍眉便皺緊了。難怪老先生要大動肝火,文章的矛頭全是直指林琴南的。不過老先生也確實太好名,太喜歡爭強好鬥。他身為前清處士,本無君臣之分,偏不遵守常道,作出謁陵等極顯其孤忠的舉動來。他又以一介儒生,與包括溥儀在內的顯貴來往,力圖平交王侯,名揚士林。他當年就和段祺瑞玩過一回感其知遇,而拒其徵聘的小把戲,搞得自己也很狼狽。那是兩年前,段祺瑞出任北洋政府國務總理的第四天,就屏去侍從,親自來林府邀請他出任顧問。林琴南以前清遺民自居,自然拒絕應聘。但內心又未嘗不感激這段知遇之恩,還專門寫了一首《段上將屏從見枉,即席賦呈》的詩回贈。使段祺瑞透過雲霧江天,還是看見了一顆與嚴子陵一樣虛榮孤傲的心。

  徐樹錚還有很多正事要辦,像去年十一月下臺的段主子經過他精心謀劃,將於這幾天複任國務總理。剛搭起戲臺的安福俱樂部,也正等著他去安排賄選議員活動。他見這裡無非是些筆墨官司,便想急於脫身。他終於站起身,大大咧咧地勸慰起老先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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