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四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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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長室裡的燈光一直亮到天明。

  當蔡元培伏案寫完最後一個字,疲倦地揉了一下發紅的眼瞼,推窗迎進滿天彩霞時,忍不住輕聲念了一句杜甫的名句,「新詩作罷自長吟」。他又從頭讀了一遍全文,心裡充滿了一件大事完成後躇躊滿志的感覺。他匆匆喚來範文瀾,令他趕快送《北京大學日刊》發表,他們正等著開印呢。範文瀾拿起文稿,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只見題頭上寫著一行熟悉的黃山谷體書法——

  《北大進德會旨趣書》

  他剛轉身出門,耳邊又傳來蔡元培的叮嚀:

  「文章出來後,請你隨便找10位教師,10位學生,10位校役,聽聽他們對成立進德會的反響和態度。」

  蔡元培終於舒緩地籲了一聲,摸出幾塊備好的餅乾,就著殘茶吃起早飯來。他暗自慶倖昨晚的決定,家裡的來訪者和電話實在太多了。夫人仲玉的身體近來也不好,每當自己夜裡工作,她又習慣陪著添茶做夜宵,一直侍候到上床休息為止。

  眼前又浮現沈尹默來訪的情景。

  前幾天沈尹默悄然而至,說仲甫夫妻近來常磕磕碰碰,高君曼剛來向他哭訴過呢。

  「究竟是為何事不和呢?」蔡元培對那位因咯血而臉色蒼白的女子充滿著同情。

  只見沈尹默有點詭譎地瞥了一眼。摸出一張寫有仲甫新詩《丁巳除夕歌》的八行箋,說:

  「高君曼懷疑他在外逛八大胡同,拈花惹草,吵嘴時罵丈夫是無恥之徒。仲甫譏諷她故作清高,一副小資情調,心有苦衷沒處發洩,就寫了這首『除夕歌』。唉!這種事傳出去,對北大可不利喲。」

  蔡元培隱隱覺得仲甫的第二次婚姻又出現了裂痕,輕歎一聲鋪開信箋,上面寫道:

  人生如夢,
  日月如梭,
  我有千言萬語說不出,
  十年不作除夕歌,
  世界之大大如鬥,
  裝滿悲歡裝不了他,
  萬人如海北京城,
  誰知道有人愁似我?

  沈尹默又不溫不火地提醒了一句,他好像常常以謀士身份在蔡元培身邊出現:

  「仲甫這人也只有您能約束他,他情緒上來是不考慮後果的。當年一喜歡上小姨子,不是只管自己同居了?」

  當然,成立進德會不僅僅是為了這件事。通過一年多的整治,最近北大又相繼成立了畫法、書法、音樂等研究會,師生中的研究空氣已蔚然成風。但是在北京目前這種社會風氣中,要在一座擁有兩千多師生的大學,徹底清除不良現象又談何容易呢?在當時的北大,喜歡喝喝花酒,捧捧名角或小賭幾局的雖然少了,但仍不乏其人。像辜鴻銘就是個老風流,別看他長年長袍馬褂,拖著一條長辮子,年紀又七老八十了,偏還改不了擁娼狎妓的習氣。

  他確實是一位執著的道德理想家,成立進德會,改造社會風氣,是他自青年時代起孜孜以求的宏願。記得早在出任教育總長前夕,他就在上海與所謂的同盟會四元老吳稚暉、張靜江、李石曾,一起成立過一個無強制約束力的進德會。還議定了八條會約:一為不狎邪,二為不賭博,三為不置妾,四為不作官吏,五為不作議員,六為不吸煙,七為不飲酒,八為不食肉。並議定能做到前三條者為甲種會員,能做到前五條者為乙種會員,能做到前七條者為兩種會員,八條全部都能做到者為了種會員。他是發起人之一,理所當然地認做了丁種會員。但沒有幾天,他還是違反會約,答應了孫中山的苦苦勸說,出任南京臨時政府的教育總長。當時李石曾、章太炎等曾一度認定他官癮太重,做人有失體面。他也只好暗自叫苦,這件事一直要到袁世凱野心暴露,他和同盟會四總長集體辭職,人們才終於看清了他的為人。記得當年袁世凱見他去意已定,曾故意假惺惺地說:

  「本總統代表全國四萬萬人諄切挽留!」

  蔡元培也不示弱,堅毅地回答:

  「元培亦對四萬萬人之代表而辭職!」

  這一天的《北京大學日刊》一出版就反響空前,李石曾第一個興沖沖跑來見他,說:

  「孑民兄,此事功德無量啊!下一步,兄弟建議在我們辦的孔德學校和留法儉學會預備學校也成立進德會。說實話,我仿佛又回到了當年那條從上海開往天津的海輪上。正意氣風發地和您,還有宋漁父、汪兆銘、唐紹儀等人,先發起組織『六不會』,後來又起草《社會改良會宣言》。當時我們的心真像滿風的帆,充滿著希望呵!」

  他已很多年沒有這樣激動了,兩人的眼睛都開始熠熠放光。那是蔡元培擔任「迎袁專使」率團赴京的路上,船駛到天津海面時忽逢大霧,停泊數日。三十余人盡是同志,對時局都很樂觀,便在談天說地中促成了這兩件事。

  李大釗正欣喜地在圖書館看校刊,並用朱筆劃出重要的詞句。見範文瀾進門,神色莊嚴地說:

  「看!蔡先生說得多好呵,改造中國應從這裡入手。守常願意參加進德會,並申請為兩種會員。」

  胡適剛從績溪完婚回校,正一臉喜氣地在宿舍裡整理五首新寫的白話詩。他已看完這篇長文,高興地對範文瀾說:

  「蔡先生的提議非常及時,我們要提倡新文化,就要反對舊文化,我們要提倡新道德,就要反對舊道德。而且人會的三條理由也說得很好,一是可以律己,二是可以謝人,三是可以止謗。止謗莫如自修,像我這次就寫了一組《新婚雜詩》。正準備拿去給《新青年》發表,讓天下人都知道我胡適之的婚姻很美滿。」

  他說完抽出一首詩,在手中揚了揚。詩雲:

  十三年沒見面的相思,於今完結。
  把一樁樁傷心舊事,從頭細說。
  你莫說你對不住我,
  我也不說我對不住你——
  且牢牢記取這十二月三十夜的中天明月!

  範文瀾從「完結」兩個字中還是隱約看出了胡適與江冬秀之間的裂隙。一個是留洋的教授,一個是未見世面的鄉村女子,沒有裂痕才怪呢。但胡適善於平衡自己的感情,因為他太愛惜名聲了。

  最積極要求入會者還數吳梅教授,他是直接寫了聲明來找蔡元培的。說入了會可以止謗,他聽說有人在社會上罵他用《金瓶梅》當教科書,還把他開設的元曲新課,胡說成是在教室裡唱起戲文來了。把北大成立歌謠研究會,提倡白話文,說成是翰林出身的蔡元培,放著先王的大經大法不講,而把孩子們胡噴出來的「風來啦,雨來啦,王人背著鼓來啦……」一類東西放到國立大學專門研究。

  當然,最有趣的還是辜鴻銘。那天他又在教師休息室裡發表了一通高見,歪著脖子說:

  「蔡元培搞進德會我不反對,因為他是好人。但我反對另一位好人加入進德會,他就是辜鴻銘。因為我辜鴻銘是名士,自古哪一位名士不擁妾狎妓?我不說蘇東坡,也不說張岱,就連堂堂的正人君子海瑞,還玩過雛妓呢。還有屈原和嬋娟的關係,按外國的說法也有點曖昧。反正中國的名士比外國人文明,他們是偷偷地養情人,不像我們那般堂堂正正地風流。」

  陳獨秀那裡,蔡元培是主動過去徵求意見的。凡平時有些緋聞的人,他都想親自去勸說入會。進德會成立後還有糾察員,他相信人是要有所約束的。他已在入會條件中明確規定不咎既往,他是這樣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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