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四六


  「記得去年回國前夕,我見到了分隔十年的老師馬君武先生。我是多麼激動地想從他身上吸取新的營養啊!可是,幾次談話下來我失望了。他幾乎十年沒有長進,進而環顧中國學界,又幾乎一片空白。梁啟超的『中體西用』似乎已老調重談,不能成為支撐他學界領袖地位的新典範。說得狂妄一些,國內檯面上活躍著的,仍是一批二十年前的老古董。所以這次回國,我有一種強烈的意識。一是想在國學領域造成一場學術革命。在這一點上,我和仲甫先生可能有所差異,他想造成一場反對封建主義的思想革命。我沒有意見,而且學術革命也可能會牽扯到思想革命,就像剛才我和陳老先生對待哲學史的不同態度。但是,仲甫他們有點過激了,認為革命就是破壞,破壞就是革命。而我同意破壞,但更想著如何重建。二是我認為治中國思想和學術,都是圍繞一個方法。什麼才是中國學界急需的新典範和新方法呢?如果說早年受赫胥黎影響,使我懂得了懷疑。那麼後來從師杜威,又教會了我如何去求證。在這裡我想引用尼采的八個字來概括這種治學方法,那就是『重新估定一切價值。』也就是說對中國傳統舊文化,一方面要反對盲從,大膽懷疑,一方面又要用科學的方法進行重新整理。按照我的話就是:大膽地假設,小心地求證!」

  傅斯年完全被他的氣勢震住了。先是目瞪口呆地張大了嘴,後來總算有點醒悟過來,喃喃地對顧頡剛說:

  「怎麼我們平時在想的,又朦朦朧朧說不出的話,被胡先生一下就點通了,說出來了?」

  顧頡剛儘管心裡也很激動,卻不露聲色。傅斯年已忍不住沖上前,恭敬地向胡適鞠了一躬,說:

  「胡先生的見解實在令人佩服,我敢預言,將來的中國學界領袖必是先生無疑,如承蒙不棄,學生願真心追隨左右!」

  胡適見他還要彎腰行禮,慌忙上前阻攔。二人又坐了一會,就起身告辭了。胡適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忍不住竊笑著念起了荷馬的詩——

  如今我們已經回來了,你們請看分曉吧!

  窗外隱隱傳來學生排演的歌聲,那是吳梅教授為校慶二十周年創作的紀念歌。他記不住全部的歌詞,卻聽清了一句最令北大人振奮的歌聲,「桃李栽培,喜此時幸遇先生蔡!」

  是啊!在這不平凡的1917年,因為有了蔡先生這位北大之魂,古老的校園終於煥發出新的生命。

  他也將走向一種新的生活,去和母親恩賜的一位舊式女子完婚。他已為教務推遲了婚期,眼看元旦就要到了,再拖就真對不住母親了。

  他的眼前又出現了那位在幻想中依戀的女人韋蓮司,他覺得一種複雜的感情突然攝住了自己的心。忍不住撲進房間,又在信紙上向她傾訴起此時的心情。

  我親愛的克利福德,我不能說,我是懷著愉快的心情,企盼著我們的婚禮。
  我只是懷著強烈的好奇,走向一個重大實驗——生活的實驗!
  我相信韋蓮司夫人不會喜歡上面這段話。然而,這卻是一段老實話。


  幾天以後,他終於在歲末的婚禮中走進了新年。當他和這位萍水相逢的妻子江冬秀進入祠堂,向祖先的牌位行鞠躬禮時,他的眼眶突然滲出了無名的淚水。他仿佛又想起了那位比他大六歲的美國女人,事後,暗自在夜裡向她披露起心跡。

  我親愛的克利福德,在家庭關係上,我是站在東方人的這一邊的,這主要是因為我有一個非常非常好的母親,她對我的深恩是無從報答的。我長時間離開她,已經使我深感愧咎,我再不能硬著心腸來違背她。我是12月16日離開北京,23日到家,30日結了婚。我自創了婚禮的儀式,廢除了所有舊習俗中不合理的陋規。我們沒有拜天地,這是廢除的陋習中最重要的一項。可是還是去祠堂拜了祖先。為了這件事,我母親和我爭執了好幾天。我認為我們結婚和祖先是不相干的,我也不相信有祖先的存在。我母親同意了我所有的改革,卻受不了她的獨子數典忘祖。在我們結婚的前夕,我對母親讓步了。婚後第三天的早上,我妻子和我到了祠堂向祖先牌位行了三鞠躬禮。

  這就是民國六年的胡適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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