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四四


  這渾號還是當年在日本時取的,周樹人喜歡熬夜,又蓬頭垢面不修邊幅。一經錢玄同命名,就在朋友間叫開了。

  周樹人一看是他,也不示弱,邊放下筆起身讓座,邊調侃道:

  「是爬翁啊!真是難得的稀客。」

  這裡也有個典故,錢玄同這人喜歡熱鬧,最愛激動。當年在日本聽太炎先生講課,他一衝動就要在席子上爬來爬去地發表議論,自然就成了「爬翁」。而黃侃更是不客氣,乾脆直呼其為「錢瘋」。

  錢玄同脫去長衫,放下大皮包,坐在籐椅上,望著屋裡到處掛著的碑帖不解地問:

  「你抄這些到底有什麼用?」

  「沒什麼用!」

  「那你抄它有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錢玄同想起了自己的使命,認真地說:

  「豫才,當初留學日本時,你是說過要用文藝來改變國民性的,怎麼現在卻鑽進死人堆裡去了呢?」

  周樹人沉默不語,臉色發青地點燃一支煙。記得剛從日本回來時,他還特意帶走了一束櫻花,如今上哪去尋找那片絢麗的雲霞呢?二弟來京後,把騰出的房間挺雅地作了一番新的擺佈,而他卻生不出這份閒逸的興致。每天辦公回來,就陷入了古籍和金石拓本的圍城之中。最近竟無聊到用木盒子養起壁虎來了。至於脾氣,也越來越壞。夜間,不知誰家的貓來屋上騷擾,他都會大怒而起,拿著竹竿窮追不捨。他長籲了一聲,苦笑道:

  「我是在麻醉自己的靈魂!」

  錢玄同說:「這又何苦呢?」

  周樹人又深吸了一口煙,無奈地說:

  「我承認,我變成了一個十足的悲觀主義者了!我覺得革命以前,我是奴隸。革命以後不久,又受了奴隸的騙,成了他們的奴隸!」

  錢玄同試探著勸道:

  「我想,你應該寫點文章,用你的筆去改變這一切。」

  「改變?」

  周樹人驚愕地瞪大眼,有點衝動地站起身比劃著說:

  「中國好比是一間鐵屋子,沒有窗戶又極難打破。裡面躺著許多熟睡的人,快要被悶死了。然而他們是從昏睡進入死亡的,所以感受不到臨死的悲哀。現在你卻大嚷起來,要他們感受這臨死前的痛苦,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嗎?」

  錢玄同也激動起來,目光炯炯地反駁道:

  「既然已經清醒地起來了,就不能說絕沒有毀滅這鐵屋子的希望。」

  「是啊,說到希望,那是不能抹殺的!」

  周樹人點點頭坐了下來,他心裡已意識到用手造的牆,把自己同時代隔離開來總是不好的。就是全然沒有了希望,難道這黑暗就不該受到詛咒麼?……

  周作人也從隔壁房間踱了出來,與錢玄同打著招呼:

  「玄同兄!你們聊得好熱鬧啊!」

  周作人因最近接到蔡先生的聘書,讓他教授歐洲文學史和羅馬文學史,月薪也增至240元,心情舒暢多了。

  「啟明,來,一塊聊!」錢玄同從皮包裡取出兩本《新青年》,遞給了周氏兄弟。

  「實不相瞞,近來我們《新青年》銷路不佳,想懇請二位賜稿,鼎力相助啊!」

  周樹人笑道:「看來你們是覺得寂寞了,既沒有人大聲贊同,也沒有人跳出來反對……」

  他理解《新青年》同人的甘苦,這種境遇,與自己當年籌辦《新生》的時候十分相似。

  錢玄同有些尷尬地解釋起來:

  「所以我們正在醞釀改組,想從明年起輪流主編一期刊物,適之、守常、半農還有沈尹默、高一涵都答應加入進來了。刊物的面貌也要發生大的變化,要打倒一切腐朽的舊文化,來一次新文化運動。仲甫托我向你們問好,歡迎你們上陣助戰呐廠

  周樹人想起不久前的那幕復辟鬧劇,爽快地答應了。

  「既然主將有令,我就遵命當一名過河卒子,為你們呐喊幾聲吧!」

  錢玄同連聲叫好,又問周作人:

  「啟明,你哪?」

  周作人這人天生一副菩薩心腸,見兄長已答應了,也想了想說:

  「我把古希臘諦阿克列多思的《牧歌》用白話文翻譯出來,你看如何?」

  錢玄同見大功告成,高興地夾起黑皮包,說:

  「好!好!讓我們一齊動手,來打破這個鐵屋子!」

  周樹人挺喜歡錢玄同的那股生氣,送他出來時逗趣地說:

  「下次來早些,我請你去胡同外的廣和居吃炸丸子,怎麼樣?」

  錢玄同大喜,可又害怕門房的狗,忙提心吊膽地溜走了。

  19

  轉眼到了深秋,當香山的紅葉搖曳出火焰般的熱情時,校園裡也出現了一派嶄新的氣象。

  蔡元培整治北大已初見成效,這些天他好像過節似的,臉上總是樂呵呵地笑。此刻,金色的陽光暖暖地射進他的辦公室,蔡元培正斜靠在圈椅裡,津津樂道地翻閱著一大摞散發著墨香的《北京大學日刊》。這份新創刊的讀物,幾乎每天公佈的都是令人振奮的好消息。

  北大評議會終於正式成立了,胡適當選為文科評議員。教育部採納了他的建議,同意修改大學規程,在北大首先推行選科制。法科學長王建租來函,法科研究所終於籌備成立了。緊接著,各科的研究所也相繼成立,像範文瀾等都有幸成了留校的第一批研究生。還有學生團體,真好比雨後春筍爭先恐後地往外冒。學生銀行籌備委員會剛宣告成立,史學、音樂等各種研究會都搶著來請他當名譽會長或要求亮牌子。他是個天生的革新家,更是一位執著的道德理想家。最令他欣慰的是他終於舉辦了兩次大場面的藝術講座,邁出了以美育代宗教的重要一步。

  先是請他當年在教育部的老搭檔蔣維喬演講靜坐法,這位風風火火的實幹家居然熟諳養身之道?真是大出蔡元培意外。

  那天的場面也真是令人難忘,蔣維喬邊講邊示範,時而呈老袖入定之狀。一幫技擊會的學生,全部盤腿席地而坐,以壯蔣先生的聲威。

  第二次講座請來了著名國畫家陳師曾。又是他親自擬定通告交日刊發表,不是不放心,而是總覺得有些話要告訴學生。

  在當時的北京畫壇,陳師曾可是首屈一指的大家。齊白石剛從湖南鄉下來,雖然畫得好,年紀也比陳師曾大,卻沒有人捧場。還多虧了陳師曾的熱心提攜,才逐步名聲鵲起。一次日本人請陳去本島舉辦畫展,陳師曾就叫齊白石也拿幾張作品一齊去展。人家要買他的畫,他就順便推薦起齊白石。那天陳師曾講課,觀者如雲,北京城裡的許多青年畫家和美術愛好者也來了。蔡元培就在這裡認識了徐悲鴻,還見到了一個熟人,松筠庵的主持僧法喜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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