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四二


  「是適之啊!哈哈,總算把你這北大的第一位洋博士盼來了!」

  他爽朗的笑聲感染了初來乍到的胡適之,他真想給這位同鄉的大師兄磕個響頭呐!是他借《新青年》讓他一夜之間成為國內思想界的明星,白話文運動的主將和先驅。還在他留學回國的關鍵時刻,讓他非常體面地走進了常人夢寐以求的北大。他從此將在一個很高的起點上治學和與中國思想界對話。

  可是,他的嘴角卻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眼前又浮現五月裡那個如坐針氈的下午。哥倫比亞大學的一間房子裡正在舉行博士論文的答辯,以杜威為首的六位教授表情嚴峻,似懂非懂地討論著他的《中國古代哲學方法進化史》。這篇幾乎耗盡他心血的近九萬字的論文,終於令洋教授如讀天書般地難以破譯,留學七年的他最終未能通過論文答辯。

  他雖然還不曾領得學位證書,卻提前享受了博士的榮光。但這似乎也怪不得他呀,民國初年的中國士大夫好像已被洋人嚇昏了頭,好像對自己的文明完全失去了信心。誰叫他人還未回國,報界早已公佈了他頭頂的博士頭銜呢?

  陳獨秀忙著給他倒茶讓坐,親熱地說:

  「來北大後平時和玄同談的最多,現在好了,又有了一個知音。哎!你路上走了多久呀?真把我急死了。」

  胡適有點歉意地解釋起來:

  「我是6月9日離開紐約的,經過加拿大,日本東京和神戶,於7月10日抵達上海。正值北京鬧復辟,便回績溪看望了一下母親和未婚妻。」

  「聽說家裡為你這洋博士找了位小腳女人?還聽說你在美國很受幾位女士青睞,平均每天要向外發三封信?」

  見陳獨秀一見面就毫無顧忌地開玩笑,他的臉先紅了起來。口袋裡就貼身帶著韋蓮司溫情脈脈的信,但說出的話卻很理智:

  「我是三歲死父親的,母親為我操盡了心。只要她能高興,倒也無所謂。」

  陳獨秀感歎地吸著煙說:

  「看來適之將來能有大出息,在中國要想成為聖人和國人導師,先要在婚姻上完美無缺,沒有絆聞。唉!」

  胡適卻沒有閒情聽他歎息,急切地打聽起情況來。

  「聽說北大校風不太好呀?」

  陳獨秀點了點頭說:

  「這話倒不假,學生不好學,逛妓院、打麻將,教師也因循守舊,抱殘守缺。像那位拖著辮子的辜鴻銘,至今還有一位僕人在課堂上為他裝煙倒茶。他坐在靠椅上,慢吞吞的講課,一會兒吸水煙,一會兒喝茶,學生也只好乾著急。」

  「蔡校長難道不管嗎?」胡適對北大能如此容忍「老妖怪」有點驚訝。

  「學生中對延聘辜鴻銘和劉師培也有不滿的,但蔡先生講究兼容並蓄,冰炭同爐,常說『道並行而不相悖』。不過先生骨子裡是向著新潮的,把你我等人請進北大就是一例。按他的辦學思路,一流的大學必須有一流的學問大家。我現在覺得他這樣做也有些道理。因為正是兼容並包這面自由主義的大旗,才保護住了我們這批糾集在《新青年》周圍的異端分子。」

  胡適突然有些衝動起來,他畢竟剛從西方回來,滿腦子的美國理念。

  「我不主張教授間的新舊對立,但蔡老先生欲兼容並蓄,宗旨似乎錯了!」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瞥了陳獨秀一眼。見對方似乎挺欣賞他的這股銳氣,又不安地問:

  「聽說北大的學生舊學根基很深,不太好對付?」

  陳獨秀聽了哈哈大笑,故意嚇唬道:

  「恐怕不在你我之下,所以你這前三腳一定要踢好。我和蔡先生都商量過了,想請你擔任哲學系主任,再教英國詩和英文。你的中國哲學史準備得如何了?」

  「沒有問題!」胡適自信地說。

  「好!我陪你去見見蔡先生,他對你真是一往情深呢。走!」

  當陳獨秀陪胡適走進校長室時,蔡元培正在安排新學年的開學典禮和評議會的選舉時間。一見到胡適之,他先是松了口氣,仰天長籲了一聲。他又向陳獨秀要了一支煙,說:

  「你總算到了!到了就好辦了!」

  陳獨秀調侃地說:

  「蔡校長對你特別偏心呢,這評議會每學科只選兩名教授做評議員。這老蔡就一直壓著非等你到了才選舉,連我都看出來了!」

  胡適感動地起身向蔡元培鞠躬,出於真心地說:

  「實在太感謝先生的知遇之恩,適之一定不負您的厚望!」

  蔡元培見他舉止文雅,高興地擺擺手,說:

  「這樣吧!聽說你講演口才過人,我先安排你在開學典禮上講一次,給大家有個好的印象。你是研究墨家學派的,開學後可以和章士釗的邏輯學,馬敘倫的老莊,一起搞一次講座。讓師生們都來見見世面,也把你這哲學系主任的牌子亮出去。適之,有信心嗎?」

  見胡適爽快地點點頭,蔡元培收拾好桌子上的公文,幽默地說:

  「今天咱北大卯字號的三隻兔子全齊了,走!老兔子請客,去六味齋慶賀一番。順便把玄同也叫來,讓這位章門弟子今後多給適之保保駕。」

  胡適就這樣挾雷帶電地闖進了北大,成了新舊各派最關注的人物。

  胡適和蔡元培都很快發現,雙方的教育思想有許多相似之處。兩人都是狂熱的大學主義者,都以創辦一流大學為終生志向。就在那天晚上吃飯時,胡適遞過來一份刊有三年前他寫的《非留學篇》的報紙。蔡元培看了連聲讚歎,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適之真不愧是舊學深邃,新知深沉的人。想不到當一般的留學生還沾沾自喜時,你已在憂患地大聲疾呼:『留學者,吾國之大恥也!』還有,你發表的大學是文化學術中心的觀點也和我見解相同。仲甫、玄同,你們看,適之的這一段話說得多好啊!」

  所以今天,9月17日的北大新學年開學典禮上,蔡元培特地安排胡適作一場《大學與中國高等學問之關係》的講演。

  場面是夠氣派了,大禮堂裡擠滿了黑壓壓的人,其中有許多是剛考進北大充滿好奇的新生。蔡元培辭退了一批不稱職者以後,對所有留任和新來的教師都重新發了一份大紅聘書。這些學界宿儒和名流正興高采烈地在前排就坐,談笑風生相互問候。

  在蔡先生的邀請下,胡適躊躇滿志地昂步走上了講臺。

  就在他微笑著站起身時,他下意識地用英文輕聲念了一句荷馬的詩:

  如今我們已回來了,你們請看分曉吧!

  他以為別人不懂,卻被旁邊的辜鴻銘聽到了。老怪物朝他驚鴻一瞥,露出輕蔑的冷笑。

  胡適留學時曾因講演出眾入選全美優秀大學生聯誼會。他今天重點闡述了他的關於大學在保留高級文化人才,創造新文化方面所起重要作用的思想。提出了要用西方現代大學的模式來改造北大,把北大辦成現代國際著名大學的設想。為了炫耀自己的先見之明,他又充滿感情色彩地回憶起那段留美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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