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三七


  蔡元培有點累了,他停頓一下喘了口氣,又嗓音低微地說:

  「至於新的庶務主任人選,我倒想起了一個人,叫李辛白。他今年好像四十二歲,安徽無為人,早年曾留學日本,加入過同盟會,還創辦了《安徽白話報》。武昌首義後,曾因才幹過人出任蕪湖軍政府民政部長,聽說還是位挺有名的詩人呢,學問和人品都很不錯。這個職務的人選非常重要,前幾天我在教育部開會,好幾位朋友都極力推薦他。」

  陳獨秀先是一愣。這李辛白本是他的朋友,是他親自向蔡先生推薦的。也許蔡先生怕說出真相來遭人非議,乾脆自己承攬了下來。看在蔡先生對自己一番苦心的份上,心中的怨氣自然消了許多。他忙抬起頭響應道:

  「蔡先生說得也有道理,我沒有意見了!」

  接下來是討論下半年的事,蔡元培好像已考慮很周密,一開口便談得頭頭是道。

  「今年是我長校的頭一年,我想在年內正式宣佈成立北大評議會,明年還要成立各科教授會,把大學的一切權力真正交給教授來管理。這些日子,我們已從全國延聘了許多名流,但還不夠,還希望諸位熱心地推薦。我打算在秋季對所有教師正式發一次聘書。力爭做到學問不分新舊,只要潛心教學,一律公平對待。另外,希望各位學長回去後盡可能發動學生,活躍學術氣氛。《北京大學日報》我已派人在籌備,打算在十一月創刊。北大技擊會已正式成立,我還擔任了名譽會長。我和名畫家陳師曾和古琴演奏家王心葵都打了招呼,想請他們來北大上課或搞演奏會。我還準備聯合北京各國立大學校長,向教育部要一筆經費組織學術講演會。還有,既然大學是研究學問的機關,希望各位學長儘快地創辦各科的研究所,讓一批品學兼優的畢業生能留校做研究員,繼續深造。看!有一件大事我差點忘了,今年是北大成立二十周年,我打算在12月17日舉行隆重的紀念大會。我們搞校慶不是為了擺排場,而是為了緬懷先人的辦學精神,找出與世界各國大學的差距,反省我們今天的問題。希望這能成為一個傳統,一屆一屆地反省下去。最後,想聽聽諸位的高見。就在這個月,我們要為一批畢業生舉行畢業典禮了。在這動盪的年頭,我們送些什麼作為離別贈禮呢?我想了好些日子,最後叫人做了一批鋼尺,上面刻著我想說的兩句話,不知能否代表諸位師長的心願?」

  他說完從皮包裡拿出一把銅尺,遞給了坐在右邊的夏元琛。夏元琛感歎地看了一眼,又依次傳遞下去。銅尺上刻著蔡先生的兩句贈言——

  「各勉日新志,共證歲寒心!」

  想想變幻莫測的時局,又想想蔡校長對北大傾注的一番苦心,教授們禁不住喟然長歎,欽佩不已。

  陳獨秀見快要散會,突然想起了一個人,忙站起身說:

  「蔡先生,我向你舉薦一個人才。此人名劉複,又叫劉半農,雖然只有高中學歷,但文采過人。如能進北大,那宣傳新文化的陣營將多一員驍將。」

  馬敘倫一聽劉半農的名字就直搖頭,故意譏諷地反問陳獨秀:

  「足下說的不會是那位腳穿魚皮鞋的浮誇文人吧?此公如給你寫稿可能還馬虎湊合,要進北大任教根基就淺了。」

  蔡元培因與劉半農不熟,又見有人與陳獨秀過不去,就委婉地說:

  「此事先擱一下,待我摸清了底細再定,好嗎?」

  陳獨秀惱怒地瞥了馬敘倫一眼,夾起皮包悻悻地出了門。

  就在第二天下午,蔡元培正在和沈兼士、周作人和張相文商談國史編纂處的工作,桌上的電話鈴響了。周作人見蔡先生一拎起話筒,臉色先變了。話筒裡傳來了伍廷芳的聲音,他好像正在瑟瑟抖顫,斷斷續續地訴說著一個驚人的消息:

  「不好了……上午張勳穿著前兩江總督的官服,進宮去……朝見溥儀了……局勢看來不妙呢……張勳表面上支持李經羲內閣,但據說……已在電召各地復辟分子……進京呢……外國使館已得到……康有為要進京消息了……我打算離京避避,為兄……也要早作安排呀……」

  蔡元培的胃又隱隱作痛,他疲乏地坐倒在椅子上,眼前仿佛閃現出這位前清孤臣進宮朝聖的情景。也許在小皇帝的心目中,這位大英雄一定是長得十分的道貌岸然了,一見面肯定大失所望。張勳長得其貌不揚,黑紅臉,濃眉毛,短脖子,胖腦袋後面還拖著一根稀疏而雜有白毛的小辮子。這位大帥如沒有鬍子的話,倒滿像一位禦膳房裡的老太監。這次真當面得到溥儀的聖寵,還不知會如何橫下心幹復辟勾當呢!

  見蔡先生身體實在虛弱,三人都關切地勸他回家休息,張相文還自告奮勇地要扶他出去。蔡先生卻有點激動起來,眼睛閃著波光,喃喃自語道:

  「只要不復辟,我是不會走的!」

  屋子裡只剩下沈兼士和周作人,他們也算是新成立的國史編纂處掛名的兩位編纂員了。沈兼士是沈尹默二弟,這位章門弟子因肺病正在香山休養,今天是特意進城來談事的。周作人來京前說好是教希臘羅馬及歐洲文學史的,但和蔡先生一見面,說是課已開了,中途不便換人,只有美學和預科國文了。這些都非他所能勝任,本想回家,又不好意思。正好國史館剛由北大接收,改為國史編纂處了,蔡校長還親自擔任主任,他就和沈兼士做了分管英、日文資料的編纂員,月薪一百二十大洋。不過他上個月也生了一場病,整天高燒不退。開始擔心是猩紅熱,兄弟倆緊張得要命。後來大哥請了一位洋大夫上門診斷,才知是麻疹。

  「原來你至今還沒出過疹子?」

  周樹人終於在調侃中釋然大笑,拿起筆為二弟向蔡先生請了病假。所以說,他上任後也沒做多少事。

  兩人本是書生,聽說復辟已緊鑼密鼓,早已心亂如麻。哪有心思做事呢?發了幾句牢騷,便各自打道回府了。

  14

  7月1日的淩晨,新華門前,五色旗在昏暗的夜空中飄蕩。突然槍聲大作,陰風四起,五色旗連中數彈,從城樓上跌落下來。一位騎著馬的軍官指揮著辮子兵攀上門樓,掛出了一面黃龍旗,又惡狠狠地用槍托將「新華門」的牌匾砸落在地。

  辮子兵朝著紫禁城的方向舉槍狂笑:

  「哈哈哈,復辟了!大清國又復辟了!」

  就在這個灰濛濛的早晨,箭杆胡同裡,一位警察正在挨家挨戶地敲門。陳獨秀團昨晚和從上海來的劉半農談稿件,剛睡下不久,見門越敲越重,兩人很不情願地前來開門。

  只見警察先生正揮舞著警棍大聲吆喝道:

  「掛旗!掛旗!」

  陳獨秀揉著眼皮不解地問:

  「掛什麼旗?」

  警察不耐煩地將手中的黃龍旗揚了揚,罵道:

  「當然是掛黃龍旗,大清國復辟了!你還敢掛五色旗?」

  陳獨秀怒目圓睜地盯著小龍旗,舉起雙手咆哮著:

  「混帳!滾!」

  正在這時,跑得氣喘吁吁的錢玄同閃進了門。他忙勸住陳獨秀,向警察賠個不是。

  警察怏怏地點燃一支煙,瞥了陳獨秀一眼。

  「幸好碰上老子,看你這模樣就像革命黨。要是讓辮子兵撞上了,不砍腦袋有鬼呢!」

  陳獨秀這才大夢初醒,三人驚慌失措地進了門。

  錢玄同用衣袖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癱倒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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