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
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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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勳真復辟了!聽說昨晚他在江西會館看完堂戲,就用電話召來了陸軍總長王士珍;步兵統領江朝宗和警察總監吳炳湘。開門見山地說,『兄弟這次來就是為了復辟,決定明天一早宣佈,各位意見如何?』他見三人面有難色,就老臉一沉地威脅道,『這件事我說到做到,各位贊成,請傳令開城,讓我的軍隊進來。否則,就請回去調動你們的軍隊,拼個你死我活!』王士珍和江朝宗見張勳發怒,辮子軍又已齊集在西直門和永安門外高聲吆喝,嚇得連忙傳令開了城門。與此同時,天還沒亮,張勳就帶著一群復辟分子進宮請溥儀複位,還頒佈了『登基詔』,恢復了大清國號和宣統年號。唉!中華民國算是完了!唉!真不知蔡先生和北大下一步如何呢?聽說他身體不適,隨張相文去西山了。」 陳獨秀已恢復了鎮靜,這種場面他畢竟見識多了。他沉思著吸了口煙,緩緩地說: 「看來我這《新青年》真是辦對了!袁世凱剛走張勳又來了,這說明不剪除國人靈魂中的那根『辮子』,復辟是隨時都會發生的。但我又給張勳看過了,他註定是短命的。走!上北大去轉轉。」 大街上,佈滿了辮子軍。隨處可見五色旗讓馬蹄和軍靴任意踐踏。各家店鋪門前紛紛掛出了各式各樣的龍旗。有長方形的,三角形的,大小不同,其狀不一,多數是用黃紙畫的,被風嘩啦啦地一吹就破爛不堪了。 陳獨秀望著龍旗譏諷地問:「那畫的龍像什麼?」 劉半農會意地笑了,說:「死鰻魚!」 錢玄同也恢復了靈氣,調侃道:「那是給這批活僵屍祭靈的鬼旗!」 只見前門外的生意也格外興隆,成衣鋪在趕制龍旗,估衣鋪裡的清朝袍褂,早被剛剛受封的遺老們搶購一空。連做戲裝道具鋪子裡用馬尾編的假髮辮也成了暢銷貨。古老的北京城顯得光怪陸離,陰森可怕,到處可見一些趕時髦穿著清朝服飾的人在街上晃來晃去,好像剛從棺材裡溜出來的。老百姓正用一副驚慌疑惑的面孔,注視著這個鬼的世界。 三個人剛到北大,就見門房老劉頭正在應付辮子兵的糾纏。他們要校長出來,他說校長不在。他們要掛龍旗,他應著聲回屋裡拎出一件黃布壽衣,順手用筆劃了條歪歪扭扭的龍。正要往竹竿上掛,卻被一個軍官看穿了。賞了他幾記耳光子,說是明天再來,不掛旗就掛你的腦瓜子。老劉頭先是捂著老臉賠不是,待人一走遠就朝地上吐唾沫: 「呸!跟你爺爺玩。老子明天掛旗前先朝它撒泡尿,咒你們倒大黴!」 補樹書屋裡,一派死寂。周作人在書案前凝然冷坐。周樹人仍在抄寫碑帖,只是臉上少了往日的悠閒,多了幾分慍色。他終於心不在焉地又寫錯了字,煩惱地一摔筆,點燃了煙。宣紙上一片狼藉,耳邊隱隱傳來老長班教訓兒子的聲音: 「逆子!叫你不要剪辮子,你偏要剪!真是不聽老人言,吃苦在眼前呢。這下完了!看你如何做人?」 周樹人感慨地籲了聲長氣,說: 「這頭髮真是中國人的寶貝和冤家呀!古往今來,讓多少人吃了毫無價值的苦哦!」 周作人扶了扶眼鏡回憶道: 「記得祖母說過,長毛造反時,這頭髮真叫老百姓為難呢。全留著的官兵要殺,拖著辮子的又被長毛殺。」 周樹人站起身,踱到花格木窗前。透過槐樹的濃蔭,可見打掃庭院的老長班孱弱的身影。他的心像被什麼刺了一下,痛苦地閉上了那雙深邃的眼睛。 「我原想抄抄古帖,打發餘生罷了,因為最高的輕蔑就是無言。現在面對體質和精神都已僵化的國民,我倒真想站出來發點議論了!」 耳邊又傳來令他失望的聲音: 「阿爹,辮子買來了。可惜討了半天價,還是要一塊大洋。」 老長班終於捧起那一束馬尾巴,歡天喜地的笑了。 蔡元培確實隨張相文教授在西山休假,上午他們先到頤和園,坐藤轎赴靜宜園,拜訪了張公子張星(火良)夫婦。他們的寓所名見心齋,為清嘉慶朝所建,齋前引泉成池,遊著數百尾金魚,環境非常幽靜。在這裡吃了午飯,又趁興去附近一所女校看望朋友,正在閒談時,忽然接到妻弟黃干城電話,才知道張勳已經復辟。妻弟再三關照,千萬不要回北大,城裡正在搜捕革命黨呢。政界要人紛紛往東交民巷躲,已為他在北京飯店訂好房間了。 待他們一行匆匆趕到北京飯店,天色已暗。李石曾已先他而到,正在客廳會客。見蔡先生安全抵達,眾人都松了一口氣。那位客人忽然起身向他打起招呼,一副躊躇滿志的派頭。他一見是康有為弟子徐勤,簡直像吞吃了蒼蠅一般噁心。忙推託身體不適,躲進了房間。 聽說康有為是28日進京的,一路上扮成一個怪模怪樣的老農,用大蒲扇遮著臉,擠在三等車廂裡。一下火車,便雇了洋車,背著一袋親自起草的復辟文稿,直奔南河沿張勳公館去了。 沒多久,李石曾打發走了徐勤,推門而進。他冷笑一聲說: 「這徐勤也真瞎了眼,想為他的先生來遊說我們?不過這地方確實不能久留,黎元洪也躲進日本使館了。我已為您安排明晨坐火車去天津,嫂夫人和孩子也派人去接了,馬上就到。」 蔡元培滿臉愁雲密佈,也沒心思致謝,一個勁地打聽復辟的真相。李石曾因剛會見了徐勤,知道不少內幕。 「復辟是今天早上,但詔書是早就寫好了。康有為就預先起草了十餘份,他自以為得意,沒想到劉廷琛等人看了卻大為不滿,說『康某開口立憲,閉口共和,仍是革命黨口吻耳,與咱並非一條心』。還有,他那套『虛君共和制』的主張也令張勳不悅,說『要咱去學英國的君主立憲內閣,一點不為大清和皇帝著想。』所以上午,張勳被封為內閣議政王大臣,而康有為只落得個弼德院副院長的虛職。他想一展平生抱負的雄心頓時灰飛煙滅,雖然又惱又怒,卻又無可奈何。剛才徐勤來既是遊說和試探,也是為老師叫苦和解釋呢。」 蔡元培畢竟是個政治家,又神色嚴峻地問: 「各地和新聞界反響如何?我是不會允許共和制就此罷休的!」 李石曾笑著說:「消息倒是不少,北京飯店已成了報館記者的聚散之地。在上海,除張勳的《國是報》外,各報全部登載聲討通電,上海商界一齊懸掛國旗三日,以示擁護共和的決心。在廣東,據說已自動發起國民哭靈大會。孫中山和章太炎,也於今天下午發表《討逆宣言》。看來這出鬧劇很快就會演不下去了。」 蔡元培痛心疾首地低下頭,喃喃地說: 「唉!在中國辦大學竟會有這樣難?我真不想去天津,這北大好不容易剛有起色,又不知會被折騰成啥模樣了?」 他說到這裡,眼眶裡突然湧出了淚水。他微顫著一把拉住李石曾的手,說: 「我不去了!身為大學校長,誓與大學同進退,共存亡!」 李石曾被他的書生意氣所感動,心頭一熱,也低下了頭。但還是理智地勸慰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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