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三六


  「自民國以來,這張勳的辮子就是復辟的一面旗子。記得還在1913年,隆裕太后剛死,他就和博偉等人陰謀襲取濟南宣告復辟,連告示和檄文都寫好了。後因聯絡馮國璋不成,又策動兗州鎮守使田中玉『反正』。田以共同行動為幌子,獲取了全部情報。一面急電袁世凱,一面破壞了全部鐵路,總算斷了『辮子軍』北上的通道。是年7月,鎮壓『二次革命』時,他又想拉馮國璋一齊行動,挾袁世凱實行復辟。後來被袁世凱識破了,命他去啃南京這塊硬骨頭。他也就把一肚子怨氣全出到革命黨頭上,這件事仲甫最清楚不過了。」

  一講到血洗南京,陳獨秀這位當年的革命黨至今仍耿耿於懷。他大口地吸著煙,怒目圓睜地說:

  「記得那是9月1日,南京剛被攻陷,這位辛亥死敵就宣佈『三天不點名』,可以隨意燒殺淫掠。『辮子軍』一進這六朝金粉之地本來就花了眼,見辮帥這般放縱,眼更紅了。大小商號店鋪和老百姓家被搶掠一空,後來連日本人開的店鋪也搶了,還打傷了三個東洋人。在洋太歲頭上動了土,釀成了哄動一時的『南京交涉案』。日本人先是抗議,又把兵艦停在下關示威。英美也找他的茬,硬要逼他離開南京。這正合袁世凱的心願,借機要張勳辭職。沒想到這小子勃然大怒地說,『這個印把子是我拼命得來的』,反過來向袁世凱討價還價起來。結果討了個長江巡閱使的空頭銜,又向老袁報銷了都督開支費六十五萬元,還撈了五十萬的開拔費才算走人。這回黎元洪引狼入室,還不知要鬧出什麼後果呢?」

  章士釗可算消息靈通之士,見他眉宇間愁雲滿布,正壓低嗓音說道:

  「據說袁世凱死後,張勳接連召開了四次『徐州會議』,主題全是如何復辟清室,儼然以十三省大盟主自居。而最後一次會議就是在段祺瑞下野前一天開的,聽說徐樹錚也在場。我總覺得這次張勳進京,可能隱藏著一個大陰謀呢。」

  正在這時,滿身泥漿的沈尹默叫嚷著進了門。他咋會變得這樣狼狽?連眼鏡架也被摔碎了,高度近視的老兄簡直是一步步摸進校門的。原來他見交通中斷,為了趕路硬要穿過馬路,結果反被張勳的馬隊撞倒了。不但斯文掃地,還白受了一場虛驚。

  蔡元培就在這時走進了會場,面對著罵罵咧咧的沈尹默,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臉色鎮靜地坐下宣佈道:

  「現在開會!」

  「還開會呢,大街上遺老們已在高呼皇帝萬萬歲了!」

  沈尹默也許沮喪透頂了,邊用衣袖擦著臉邊發起了牢騷。

  蔡元培冷峻地瞥了他一眼,氣度凜然地抬起頭,斬釘截鐵地說:

  「只要一天還沒有復辟,我姓蔡的就一天不會停止辦學。開會!」

  人們都被他的氣勢震住了,誰都知道他心頭的壓力,望著那張日漸消瘦的面容,會場上很快安靜下來。

  蔡元培用他慣有的語氣輕聲柔氣地說道:

  「按我整治北大的設想,首先要改革學科,延聘人才,清除積習,建立一套教授治校的制度。因為北大是全國大學的龍頭,改造好了北大,就能為中國的高等教育提供一種模式。今天,主要想請各位學長,各位教授代表來研究兩件事。第一件事是眼前已經碰到的,教育部已同意我們撤消預科,併入各學科之中,打算在暑假後正式實行。這樣就帶來了一個問題,原來的預科徐學長如何安置?還有庶務室主任一職已成空缺,鑒於舒主任這段時間的表現,我已免去了他的職務。新的人選是內部推舉還是外面延聘,也想聽聽諸位的意見。」

  他說話的語氣顯得很疲乏,只覺得胃部又隱隱發痛,那張蒼白的臉上滲出了虛汗。他因時局突變,已失眠了好幾個晚上。他忙從陳獨秀的煙盒裡抽出一支煙,借吐出的煙霧長籲了一聲。

  陳獨秀一聽到徐崇欽的名字就惡從膽生,火冒三丈。這些日子,他一直是這批北大舊人攻擊的靶子。只要是能夠沒來的髒水,他們幾乎都用上了。還記得第一次開各科學長會議,徐崇欽就率先給他來了個下馬威:

  「哼!身為文科學長居然可以不開課,豈非天下奇聞?究竟是開不出課還是不敢開課?如大學可以這樣辦,那我的預科也可以宣佈獨立,我也可以來辦一所預科大學!」

  最可惡的還是那位姓舒的狗頭軍師,整天在校園裡煽風點火,惟恐天下不亂。一天,居然讓「探豔團」的這幫小子放出風聲,說在八大胡同裡看見了陳仲甫的包車。搞得輿論沸沸揚揚,連蔡元培都糊塗了,也跑來關照他要注意私德,真是荒唐透頂了!

  陳獨秀終於惱怒地抬起頭,一拍桌子道:

  「這種人還留他何用?開除!」

  見他如此霸氣,理科學長夏元琛有點看不下去了。論資格,他是蔡元培在中國教育會和南洋公學時的同事,又是一起留學德國的密友。他曾親自追隨愛因斯坦研究過相對論,是當時國內頗有聲望的物理學家。他怕惹陳獨秀生氣,盡可能用溫和的語調說起了公道話:

  「仲甫,這徐崇欽儘管脾氣不好,教學上還是很有一套的。而且為人也還算正派,據說姓舒的想拉他參加『倒蔡運動』,還被臭駡了一頓呢。所以兄弟以為此公還是儘量留下任教為好。」

  與會者多數贊同,記得前不久在北河沿的預科學長室裡,那位庶務主任曾被他當場轟了出來。這位徐大炮真是名不虛傳,也不看說客是誰,一點不給面子地吼叫起來:

  「我徐某為人歷來磊落光明,最看不起背後搞名堂。對蔡元培我有看法自己會說,用不著你來出歪點子!」

  陳獨秀卻不滿地瞪了夏元琛一眼,昂起頭用教訓的口吻冷笑道:

  「你老兄究竟是搞相對論還是中庸論?為什麼在關鍵時候,你的立場總是庇護北大舊人!」

  面對陳獨秀那種目空一切的傲慢,教授們的臉色都有點不悅。連沈尹默也悄聲地和馬敘論嘀咕起來。

  「仲甫這人太霸道,如將來他和蔡先生換個位子,我們都沒法做人了。」

  蔡元培恰到好處地出來說話了,他舉起手扶了一下眼鏡,語氣誠懇地說道:

  「徐崇欽這人還是要用的,他雖然反對我,但這是辦學思想的不同,我們不能以一己私見對待學問家。他自嚴複長校以來就一直負責預科,非常重視英文和體育教育。說句公道話,這些年他治理預科,比北大的各學科都嚴。所以後來就有點看不起人了,甚至最近招呼都不打,就把預科大學的信箋都印好使用了,這是他的錯。還有對胡仁源,我也想說點公道話。他在代理校長三年中,為北大做了三件前所未有的大事,我們也不能忘記他。一是延聘了一批著名的學問大家,使北大學風從崇尚宋儒空談理性轉為注重考據訓詁,這種治學嚴謹的學風將逐步成為北大文史科教學的主流。二是在前年冬天曾經成立了北大首屆評議會,可惜沒有堅持下去。又讓學監和庶務主任一切說了算,評議會也就形同虛設了。三是北大紅樓終於破土動了工,解決了教學用房的困難。我還不說他如何頂住了袁世凱的威逼和引誘,就憑這三件事,我們就該尊重他。我還希望由此形成一種風氣,在北大永遠不搞宗派和朋黨之爭。不管是誰,無論持何種政見,只要對北大有過功勞,我們都應該在校史上記下他的大名。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教授們都舉手贊同,夏元琛終於舒心地吐出一口怨氣。他會心地與溫宗禹交換了一個眼色,兩人都把敬佩的目光投向了蔡元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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