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三五


  「你知道外間流傳我最有名的理論是什麼?」

  羅家倫可不像範文瀾那般拘束,他知道這位冬烘先生的脾氣,你越說真話他就越看得起你。便幽默地抬起頭,學著對方的腔調說:

  「連老婆都不怕,還有王法嗎?」

  相傳辜鴻銘出奇地怕老婆,有一回他剛給乞丐盛一碗米,結果回頭妻子正惱怒地將米碗朝他擲來。當朋友譏笑他時,他就是這樣驕傲地回答的。

  見辜鴻銘反響不大,羅家倫便開始放肆起來。

  「民國後時人多提倡一夫一妻制,辜先生卻振振有詞地推銷著名的『茶壺和茶杯理論』。說男人是茶壺,一把茶壺可以注滿四隻茶杯,所以娶妾是可行的。還說古人造字,薑為立女,男子疲倦時身邊站立之女也。可做靠手之用,故不可無也。有一次辜先生遭到幾位西洋女子的反擊,她們說為什麼一隻茶杯不可以注滿四把茶壺呢?辜先生笑著拿起茶杯說,請示範一下如何注法?還有,我聽說先生尤喜女人的小腳,只要文思一枯竭就要往夫人的房間裡跑。不過此事學生沒有證實過。」

  辜鴻銘終於樂得用雙手捧住頭,笑出了眼淚。

  他倒真是擁有一妻一妾,妻名淑姑,是標準的中國女子,三寸金蓮長不及掌。妾名貞子,是如花似玉的日本姑娘,可惜前幾年死了。正在他傷心不已時,上蒼開眼,又讓他遇見了碧雲霞。據說那天他正在一家妓院冶遊,忽聽見間壁有嚶嚶的哭聲,原來是一位剛買來的姑娘不願接客,在遭鴇母怒駡。他本是憐香惜玉之人,便叫過來詢問。一見之下,心就樂了,天下竟有如此溫容柔貌的人兒,不禁想起了死去的貞子,便付了五百大洋的贖身費,帶了回來。在那些寂寞的日子裡,每當他望著這位楚楚可憐,小巧可愛的人兒,真有種含在口中怕化了,捂在手中怕飛了的感覺。

  幸好淑姑這時已年近半百,早年他娶貞子也未與他介意,現在更懶得與他計較了。這倒便宜了辜鴻銘,讓他落了個小鳥依人,溫香在抱,以娛者懷的境地。

  辜鴻銘終於滿足了嘴皮子上的癮頭,又喝飽了茶,吸足了煙,便開始盤問起來意。

  範文瀾忙遞上蔡元培的聘書,閒聊了那麼久,他的心已隱隱不安。

  辜鴻銘接過大紅聘書,翻開一看,顯得很得意,他又點燃了一支煙,悠然自得地說:

  「蔡元培請我教英國文學,好!講起來我們還是萊比錫大學的校友呢。不過論資格,我是他的師兄,現在師弟請師兄幫忙,應該賞臉。」

  範文瀾見他還算爽快,又恭敬地說:「蔡校長一直很敬重先生,常說他到德國時,您已是學界名流了。德國的許多大學教材裡有您的文章,還有許多以您名字命名的研究會和俱樂部呢。」

  辜鴻銘的臉上溢出了快活的神情。他用一種不卑不亢的口吻關照範文瀾:

  「回去告訴你們蔡校長,就算是我說的。現在的中國只有兩個好人了。一個是蔡元培先生,一個就是我了。他剛進北大,我如不去幫他,好人不就孤掌難鳴了嗎?我說的好人是有原則的,蔡先生點了翰林之後不肯做官就去革命,到現在還是革命。我呢?自從跟張之洞做了前清的官以後,到現在還是保皇。」

  兩位年輕人終於站起來向他告辭。沒想到這古怪的老人卻揮揮手,說:「別忙,我要送一件東西給蔡元培,可送什麼好呢?」

  他回轉身,終於從書堆裡翻出一本發黃的英文雜誌,遞了過來。

  「這是十年前俄國的列夫·托爾斯泰寫給我的長信,你們也可以翻翻。」

  他說完就坐到桌前,拿起筆在硯上一蘸,挺認真地在封面下角寫下一行拖三掉五,歪歪扭扭的辜氏書法。

  ——孑民方家清賞。
  學兄辜鴻銘


  羅家倫一見他那手毛筆字,忍不住竊笑起來。他又開始了多嘴多舌,說:「辜老,聽說您和嚴複一起,還是那末代皇帝冊封的進士呢?」

  沒想到老人一聽這話突然惱怒起來,他拍案罵道:

  「嚴複能和我相提並論嗎?坐下!看我如何教訓你們。」

  兩人嚇得面面相覷,只好老老實實地坐下聽他教訓起來。

  原來有一次宴會上,不知怎麼讓嚴複、林紓、辜鴻銘這三位譯界前輩同坐一桌,古文學家馬其昶也在座,卻彼此都不相識。酒過數巡,辜鴻銘突發高論,大聲說道:

  「如我操生殺大權,必殺兩人以謝天下。」

  座中人問殺哪兩人,他說:

  「賊人嚴又陵、林琴南。」

  嚴複充耳不聞,林紓疑惑不解,便故意面不改色地問:

  「這兩人不知有何開罪足下之處,竟不顧桑梓之情,開刀問罪?」

  原來辜鴻銘與這二人同為福建人,但那天他卻絲毫不買帳地說:

  「嚴又陵以《天演論》宣揚物競天擇,於是國人只知競而不言理,以致民禍連連,民不堪其苦。林琴南譯《茶花女》,誨淫誨盜,使一班青年男女不復知禮教何物。不殺此兩人,天下不得太平。」

  馬其昶在一旁聽得發慌,暗問旁人:

  「此君是誰?」

  偏偏被辜鴻銘聽到了,大聲回答:

  「我就是辜鴻銘,請問足下大名?」

  馬其昶回應道:

  「在下馬其昶。」

  沒想到辜鴻銘一聽,又拍案大罵:

  「馬其昶,滾!袁世凱的參政也有臉到這裡來丟人現眼?滾!」

  那天的範文瀾和羅家倫,也就是在一片斥駡中灰溜溜地逃出了辜府。

  13

  中華民國教育部佈告:根據北京大學等校校長呈請改定大學專門學制,經本部迭次開會討論,先行改定大學修業年限,為預科二年,本科四年。

  民國六年的初夏,張勳率辮子軍北上的消息如瘟疫傳遍了京城。

  策劃這幕鬧劇的總後台還是那位下野的段祺瑞。他先是指使親信倪嗣沖在蚌埠宣佈獨立,沒幾天,奉天、陝西、河南、浙江。山東、黑龍江、直隸、福建、綏遠、山西等省的督軍們紛紛響應。這批赳赳武夫們的舉動頗似一場蓄謀已久的兵變,嚇壞了手無寸鐵的黎元洪。饑不擇食的他終於接受了代總理李經羲的建議,電召張勳入京調解「府院之爭」。張勳乘機帶兵北上,但他先是安營天津,派出一部分「辮子兵」進京,駐紮在天壇附近,擺開了「勤王」的架式。然後就拉下臉咄咄逼人地向黎元洪提出「調解」的條件,直至逼迫這位菩薩總統下令解散了國會才算罷休。

  今天是6月14日,張勳的三千辮子軍終於到達北京。心有疑慮的黎元洪還是為他舉行了盛況空前的歡迎儀式。當頭戴瓜皮小帽,身著長袍馬褂,腳穿黑緞子粉底鞋,腦後還拖著一根小辮子的張大帥步入汽車時,車站上鼓樂齊鳴,歡聲雷動。張勳好不得意,只見他的專車以馬隊為先導,正浩浩蕩蕩地駛過民國首都的大街。從前門車站到南河沿他的大帥公館,沿途一律黃土鋪道,軍警林立,東西交通為之中斷。

  就在這天上午,與大街上鬧哄哄的氣氛相反,在北京大學一間簡陋的會議室裡,正靜靜地圍坐著一群國內一流的學者。他們是文、理、工、法各科的學長陳獨秀、夏元琛、王建祖和一些教授代表。據說北大的評議會快要成立了,他們是應蔡元培之邀,前來商議有關學校的一些大事的。

  一進門,就可見教授們的臉上蒙著陰影。人們憂心重重,三三兩兩地議論著時局。馬敘倫因路上被軍警無理盤查了半天正怒氣衝天,這位當年反復辟的老英雄,又向章士釗數落起那位辮帥的劣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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