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
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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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下午,椿樹胡同十八號門前來了兩位來訪者。他們剛舉手叩門,門上的窺視孔便「嗒」地一聲開啟,閃現出一雙黑黑的眼珠。一見是兩位年輕人,裡面響起了粗重的嗓音。 「家老爺今天不見客!」 「告訴辜先生,我們是北大的,是來送聘書的。」 也許是最後一句話起了作用,門很快打開了,出現了辜鴻銘的僕人兼車夫——劉二。見他長得虎背熊腰,一身粗布長袍外套馬褂,頭上也頂著一條又黑又粗的長辮子。也真是難為了小院主人,都民國了,不知他從何處弄來這麼一位車夫行當中特殊的寶物。據說辜鴻銘常得意地向人炫耀: 「劉二是我的影子。不過雖然和我裝束一樣,但我卻有大喬小喬之好,劉二卻是皮硝李(李蓮英)的把式。」 這座小院的主人沒有固定的職業,民國後曾斷斷續續地在北大上過課,最近可真是有點門庭冷落了。 範文瀾和羅家倫向劉二揚了揚手中的大紅聘書,便隨他穿過花園走進屋去。範文瀾將在這個月畢業,蔡元培已正式通知他留校做自己的私人秘書,並開始佈置他處理些事務性工作。 書房裡陳設稀疏,擺著一張美國式活動頂板書桌,兩三把烏木椅子,兩張紅木小幾,靠牆的書架上堆滿了古籍,但也有不少英、法、德文版的哲學和文學著作。 午休醒來的主人正懶散地靠在椅子上,他雖年近六旬,卻面色紅潤,神清氣爽。只是頦下的幾絡長須已有些花白,腦門後那根灰裡泛黃用紅絲線夾著頭髮細細編起來的長辮子,倒真是五彩奪目,招人惹眼得很哩!也許他臉沒洗乾淨,正顧自己用指甲在眼角摳眼屎。見來訪的是兩位學生,便心安理得地又眯細眼。兩位年輕人卻彎下腰,緊盯著他那身油光閃亮天青色的大袖馬褂。只見衣襟和袖子上斑斑點點盡是鼻涕唾液的痕跡,簡直可以照見人影了。辜鴻銘終於舒服地用手一抹臉,睜開了眼睛。見二人正站在面前,無須鏡子,便有顧影自憐之樂,臉上就有點得意起來。他點燃了一支埃及香煙,優雅地向空中吐出一個煙圈,說: 「你們讀過我的《春秋大義》嗎?我在書中向西方宣稱,中國人有不潔之癖,所以中國人只注重精神而不注重物質。」 見他只管自己說話,也不招呼客人,羅家倫只好拖來兩把椅子,喚範文瀾一齊坐下。 羅家倫雖然聽過他的課,對他多年練就的那套「金臉罩,鐵嘴皮」功夫佩服得很,卻從來沒有這樣近距離地觀察過這張混血兒的老臉。為了討老人歡心,他開始恭維起對方來: 「辜先生,您可是當今中國我最佩服的大人物。還記得民國四年,我在上海愚園遊玩,看見走廊的壁上嵌了幾塊石頭,刻著據說是您寫的拉丁文的詩。我雖然看不懂,卻認為中國人會做拉丁文的詩,實在了不起呀!到了北大,正值洪憲稱帝,您居然在課堂上大罵袁世凱,整整罵了一堂課。英雄膽略實在令晚生佩服。」 辜鴻銘好像被人搔到了癢處,舒服地眯細了眼。他的臉上又露出不屑的神情: 「哼!袁世凱,賤種!他也配做皇帝?」 羅家倫還記得一件趣事,老袁為籌備「參政院」,以為辜鴻銘是個帝制派,便請他也去擔任議員。這位冬烘先生哪會買他的賬,剛進會場領到出席費三百銀元,便一溜風地跑進八大胡同的妓院。如先朝名士,歷代風流,妓院正可以作他放浪形骸,宣洩不平之氣的去處。當時妓院規矩妓女隨唱名魚貫而過任嫖客挑選,他每到一個妓院都點一遍名,每個妓女奉送一塊銀元,直至將這來路不白的錢全部花光,才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袁世凱一死後,政府規定全國舉哀三天。可這天值勤的警察卻聽到這座小獨院裡鼓樂喧天,一派熱鬧,以為有事可幹了。忙糾結一夥人氣勢洶洶地找上門來,只見辜鴻銘府上如過盛大節日一般,正高朋滿座,大開堂會。搖頭晃腦的辜鴻銘正在高談闊論,忽見唱戲的突然偃旗息鼓,鴉雀無聲。正要發火,耳邊傳來一聲吆喝: 「何人如此大膽?居然敢公開鬧法?」 辜鴻銘這才回過神來,對著警察,一陣怒駡: 「他媽的,瞎了狗眼了,沒有看見我正與各位大人在賞戲嗎?滾出去!告訴你們總監,什麼大總統,小總統的,不就是死了個小人,值得那麼興師動眾?」 這夥警察這才看清了眼前這位長辮子的尊容,又見座中不少洋大人,心下嘀咕,撞上邪神了,這些洋大人不是集中在東交民巷嗎?怎麼都齊齊聚到這裡來了?警察們趕緊一溜煙跑到警察局,向總監吳炳湘報告。 吳炳湘一聽是辜鴻銘在宴請洋人,就明白了他的用心。他可聰明著哪,當即吩咐手下道: 「由他去罷,切切不可惹他,三天后他就不會鬧了。」 這小獨院裡就這麼足足鬧了三天,等三天禁令一過,辜鴻銘府上果然也清靜下來了。平生最看不起袁世凱的人,終於在他死後出了一口惡氣。 辜鴻銘好像來了興致,他笑容可掬地把腦袋湊過來問:「你們身為北大學生,平時還聽說過我的什麼趣聞嗎?」 他把目光投向了範文瀾。範文瀾不敢造次,只得揀些不會惹他生氣的事說。 「我們最愛聽您平時調侃和教訓洋人的事。聽說您在英國時有一次乘公共汽車,見洋人瞧不起您腦門後的辮子,交頭接耳地嘲笑起來,就故意將手中的報紙倒過來看。洋人都大笑起來,您卻不露聲色。待他們笑夠了,您才開始用純正的英語回敬道,英文也太簡單了,不倒過來讀簡直一點沒趣。還有,聽說北京的中外朋友都極喜歡請您做座上客,有一次宴會,座中盡是名流和政界要人,還有許多洋人,全都高談闊論,縱論時局。只有您盯著席上佳餚,大快朵頤,大口喝酒。席間有位洋記者向您請教,說中國政局如此混亂,有什麼法子可以補救嗎?您伸袖子將嘴一抹,精氣神十足地回答,『有!法子很簡單,把在座的這些政客官僚和洋人全拉出去槍決掉,中國的政局就會安定一些。』最令我們佩服的還是一次您在真光電影院看電影,前排坐著一禿頂的蘇格蘭人,您居然把旱煙杯拿將起來,輕輕地敲擊那位蘇格蘭人的禿頂,孤傲地說,『請點著它!』那蘇格蘭人正在津津有味地看著電影,冷不防被人一擊,大吃一驚,趕緊拿火柴連劃數根,才替您點上了煙呢。」 辜鴻銘聽得哈哈大笑,好不快活,他大聲地說:「想不到在這北京城裡,我老辜的名聲還不壞呢!」 他終於對來客有了些好感。輕哼了一聲,里間馬上閃出一位小姐端來了茶水。見她長得清秀可愛,走起路來,如風擺荷葉。更妙的是她還有一雙三寸金蓮,外套一件及地長裙,恰似一隻溫柔而又逗人心疼的小鳥,渾身透著股迷人的魅力,這就是辜鴻銘晚年的新寵碧雲霞。見羅家倫的眼神粘著她不放,辜鴻銘又得意起來。他神氣地側轉腦袋問羅家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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