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
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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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一派狼藉,瘦弱的何震正在煎藥,聽見丈夫的咳聲又手忙腳亂地趕去捶背。劉師培明顯地老了,十多年不見,一張清秀的臉上佈滿了皺紋,低頭咳嗽時,人瘦得像只微顫的大蝦,兩鬢的頭髮也快變白了。 蔡元培一陣心酸,這就是當年那位風流倜儻的揚州才子嗎?劉師培和何震聽見聲響緩緩地抬起頭,一見是他都愣住了。那張蒼白的臉先是因激動而滲出了血色,突然,又痛苦地低垂下去。 「蔡先生,唉!……」 「申叔!」 「蔡先生,申叔現是多病之人,戴罪之身,您又何苦趕來天津呢?」 他吃力地說完話,又猛烈地咬了起來。何震見他痰嗚如鋸,慌忙端來痰盂,直至他吐出一口帶血絲的疾。 蔡元培心情沉重地說:「申叔,該振作起來了!朋友們都沒忘記你呀,馬敘倫、錢玄同、還有仲甫和季剛都想請你去北大呢!」 劉師培羞愧難言地抬起頭,臉上滾落幾滴清淚: 「晚了!一切都晚了!當年季剛曾破口大駡過我呢……」 蔡元培人雖在國外,也好像聽說過此事。當時章太炎被老袁囚禁在北京,生活全靠黃侃等弟子照料。一聽說「籌安會」成立,章太炎以七尺宣紙篆書「速死」兩字,叫人直送總統府。黃侃先跑去苦勸劉師培,見他執迷不悟,便破口大駡起來。 「可是這次臨行前,季剛鄭重地對我說,如能請申叔來北大,季剛願拜他為師,執弟子之禮!」 「這又為何呢?」 見劉師培驚詫地瞪大了眼睛,蔡元培語氣堅毅地說: 「因為大學是培養高深學問之地,依各國大學通例,循思想自由原則,不管是誰,無論何種學派,只要具有真才實學,理應受到尊重。」 劉師培終於被蔡元培的胸襟感動了,他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患難與共的妻子,何震會意地點了點頭,臉上滲出一絲喜色。 劉師培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何震給客人沏了茶,也圍著蔡元培坐了下來。她當年在日本時曾是與何香凝齊名的婦女活動家,整天與丈夫一起辦刊物,為宣傳各種主義奔走呼號。如今,面對寬厚仁慈的蔡先生,曾經滄海的她很想為以前的過失作些解釋。 她有點羞愧地低下頭,感歎地說: 「申叔走到這一步,責任全在於我。嗨!當年我見他因反對孫先生的三民主義,又和太炎先生失和,整天遭人圍攻,在日本實在住不下去了。恰巧端方派人來遊說,又答應以禮相待,我就替他作主答應了。往事不堪回首呀!來天津的這些日子,申叔整天神思恍惚,有時也想寫點東西,可一拿起筆又總是傷感起來。眼看學業就這樣荒廢了……」 劉師培因長期的肺病已元氣大損,他也許又想起了往事,神情沮喪地說: 「當年的我怎麼會那樣狂妄,居然跳出來逐條批駁三民主義?還常常以中國革命的教父自居,說了許多空頭大道理。唉!想想真是荒唐呀!」 蔡元培先是一愣,然後坦然一笑,緩緩地披露心跡: 「現在看來也不全是你的錯,當時雙方都有點意氣用事。不過你的有些觀點還是很有見地的,我至今回想起來仍很佩服呢!」 劉師培驚愕得瞪直了眼睛。他已很久沒有聽到這樣真誠的肺腑之言了,眼角又開始潮濕起來。 還記得他到日本的那一年裡,孫中山指揮的數十次起義全是慘敗,弄得同盟會志士死的死,逃的逃,劉師培忍不住就站出來說話了。他認為這種只依靠會黨和新軍在沿海城市暴動的革命是不會有結果的。革命要想成功,只有依靠人口占大多數的「勞民」,也就是農民和工人。他還進一步在自己的《衡報》上呼籲: 「現今的中國,欲興真正的大革命,必須以勞民革命為根本。」 而且中國革命不能讓「中等社會」和「學生社會」來領導。他甚至說:「非有勞民為主動,則革命不成。」什麼意思呢?所謂「主動」即主力,也就是領導者的意思。 按他當時研究的策略,革命黨人的活動必須以運動農工為本位,他還發起了一個叫「農民疾苦調查會」的組織,開始研究起中國農民革命的問題。最後提出了中國土地革命「兩步走」的戰略設想,也就是先擺脫地主和國家的剝削,實行個人私有制。當革命勝利後,再實行共產制。他當時在日本看了不少馬克思的書,對資產階級已徹底失望,甚至還在刊物上叫嚷要「殺盡資本家」。一聽孫中山的三民主義無非是想建立資產階級的共和制,好出風頭的他就跳出來逐條地批駁起來。 見劉師培心有所動,蔡元培又不失時機地從布包裡摸出幾本《國粹學報》遞了過去: 「玄同叫我把它送給你,說你看了這一定會來北大的。他當年在南洋中學讀書,第一次讀你的新史學大作簡直被震呆了。因每期都有你的文章,所以自創刊起,每期刊物他都珍藏著。還有,你的好友黃節和弟子劉叔雅,都已應聘快要到北大了。」 劉師培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了,他顫微微地走上前,一把握住蔡元培的手,低聲哽咽起來: 「謝謝先生的一番苦心……」 12 西洋人聲稱:「到北京可以不看三大殿,不可不看辜鴻銘!」 ——新民謠 椿樹胡同位於朝陽門內,離紫禁城不遠。此刻,我們這位生在南洋,學在西洋,仕在北洋,終生不改忠君保皇立場,又集真知與怪誕于一身的主人正息心籬下,隱居在胡同內的一座小獨院內。 小院進門先是一個花園,稀稀拉拉地長著一些有名無名的花木。引人注目的是園內那株高大的椿樹,如主人般孤零零地做立著,那些濃密的淡黃的嫩葉,已隨著初夏的風轉青轉綠了,散發出一樹的奇香。高達數丈的枝丫,仿佛是小院主人那倔強的辮子,正清奇絕倫地直指藍天。 花園盡處是一排平敞的北房。 飄泊半生的辜鴻銘,就住在這座天子腳下清靜的小園內,整日裡坐擁書城,探尋著他理想中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一切都是那麼和諧和偉大,散發出一種經久濃縮的芬芳。在這個世界裡,堆著古老的東方文明往昔的長卷,說的都是溫馨的故事,可已經沒有了俗世的味兒。辜鴻銘一頁頁地翻過去,仿佛看見了聖哲的榮光,帝王的龍袍和天朝的威嚴。正是這種威嚴的餘暉,吸引了他,也迷惑了他,使他不僅對聖賢經典佩服不已,還對這個故國文明的一切都愛護備至。他仿佛在池世裡聽見了先哲的召喚,毅然承擔起衛道和傳教的使命,他終於成了向偏執的西方傳播中國文明的傳教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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