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頁 下頁
三〇


  伍廷芳苦笑著點點頭,想不到費了老大的勁,得到的卻是一番書生之見。他已精疲力盡,想把這球踢還給黎元洪,就竭力鼓動蔡元培去總統府赴宴。

  蔡元培也看出他的難處,風趣地說:「我們也算是多年老友了,這樣吧,我來寫份復函,讓你回去也好交個差。」

  見他摸出一管狼毫,將大總統的帖子翻了個身寫道:

  「奉示知承大總統招與懷仁堂之宴會,不甚榮幸。惟同日同時,元培已有南洋公學同學會之約,訂定在先,未便取消。敬心領大總統之盛情,謝謝!」

  翌日,英國公使館裡一片肅靜,連花園裡的那只鸚鵡也豎起腦袋,隱隱傳來朱爾典憤怒的訓斥聲。伍廷芳的電話令他非常生氣,他是位異常敏感的人,與其相信這是蔡元培給他的最後態度,不如懷疑這是中國的親美派政客對他此時處境的蔑視。正在這時,那兩位不知趣的英國人又找上門來打聽消息,正好倒楣地遭受一場傾盆大雨式的訓斥。說句公道話,他倒是一位嚴厲的外交官,管教下屬也非常嚴格,每天都會要求他們完成大量的工作。他很清楚這兩位英國教員的劣跡,只是礙於帝國的利益和面子才會如此趁機發難。

  當客廳裡只剩他一人時,一個頑強的信念又攝住了那顆自尊的心——

  大英帝國的落日不能在中國沉沒!不能!

  牆上仿佛浮現出蔡元培的面容,他仔細研究起這位對手的心思。左思右想半天,竟對他產生了一絲朦朧的好感。這是一位受過西方文明教育的有教養的紳士,興許自己親自上門拜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憑著多年在中國的聲望,他可能會賣個面子呢。

  他就是這樣決定了去北大拜訪蔡元培,穿上筆挺的燕尾服,精心在鏡子前修飾了一番,揣著一線希望上了汽車。

  此刻,在蔡元培的校長室裡卻是另一種氣氛。

  他剛進辦公室,就有一位心儀已久的青年學者來訪。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梁漱濱。

  因初次見面,梁漱溟有些拘謹。他今年才二十四歲,已是司法總長張鎔西的秘書了。承蒙范源廉介紹,想來認識一下蔡先生。

  蔡元培饒有興趣地注視起這位額頭微禿的年輕人,覺得他的長臉有點蒙古血統,更有點像印度的僧人。見他恭敬地遞上范源廉的推薦信,忙笑著舉手示意道:

  「不用介紹了,我在去年回國途經上海時,就在《東方雜誌》拜讀了連載的《究元決疑論》。大作以近世西洋學說闡揚印度佛家理論,功力深厚,立論精闢,想不到你卻這般年輕哩。我和仲甫先生都已商量過了,想請你來北大講印度哲學課呢。哈哈!正好你今天來了,也算是一份佛緣吧?」

  梁漱溟的臉上掠過一陣驚詫,對於一個完全靠自學的讀書人,能進北大求學已很神往了。現在居然請他來擔任講席,更何況有些學生年紀都要比自己大。他慌忙起身向蔡先生鞠躬,連連搖手道:

  「感謝知遇之恩,但此事萬萬不敢答應。我只不過初涉佛典,對此外的印度哲學實無所知呀!」

  蔡元培寬厚地笑了,反問道:「你說你教不了印度哲學,好,那你知道有誰能教呢?」

  梁漱溟想了想只能說不知道,據聞在歐洲和日本,一般所謂的印度哲學並不包括佛學,而是指「六派哲學」而言。而自己對「六派哲學」素不留意,如何來教書呢?

  蔡元培又笑了,用一種慈愛的語調推心置腹地說:

  「還是你來吧!既然我們還沒有找到真能教印度哲學的人,說明橫豎彼此都差不多。你不是愛好哲學嗎?我這次來北大,就是想把許多愛好哲學的朋友都聚攏來,共同研究,互相切磋,你怎麼可以不來呢?你不要當是老師來教人嘛,你就當是來合作研究,來學習好了,這樣心裡就會輕鬆一些。」

  面對著先生那誠摯的眼神,那父輩般和藹可親的關照,梁漱溟的心終於被打動了,他不好再推託了,只得先應承下來。但他還是想了想,提了一個要求。

  「蔡先生,我進北大後,除了替釋迦、孔子發揮外,不做旁的事行嗎?」

  蔡元培一怔,機械地點了點頭,他想起了陳獨秀對他的評價。那天他說起了梁漱溟才二十三四歲,比胡適還小,想請他來北大任講師。一個教中國哲學史,一個教印度哲學和佛學,也算是兼容互補吧。只是他沒有學歷,不知意下如何云云。

  陳獨秀曾微皺眉宇想了想說:「聽說此人對批孔好像有異詞呵,不過先生連辜鴻銘和劉師培都想聘,還有何人不能聘呢?」

  在校長室裡,兩人談起有關佛學的事,梁漱溟想起了一個人,說:

  「有一個叫張克誠的,對佛學也很有研究,現在在西四牌樓的廣濟寺自願宣講,先生如有興趣,我可以陪你去聽聽。」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朱爾典來訪的通報。梁漱濱忙起身告辭,蔡元培卻語音鎮靜地說:

  「不是講好去聽佛學宣講嗎?你先在外邊接待室坐一會,待會兒我還想叫仲甫一起去廣濟寺呢。」

  朱爾典一走進校長接待室,就覺得眼睛一陣暈眩。定睛一看,只見陳列櫃裡幾枚炸彈赫然在目。他的心一陣狂跳,好半天才鎮靜下來。這可不是好兆頭呵!但他還是佯作鎮靜地走進了校長室。

  梁漱溟與朱爾典擦肩而過,校長室的門重重地關上了。他忐忑不安地坐在木靠椅上,想聽聽裡面的動靜,可什麼也聽不清楚。這位職業老外交官可不會隨便來串門子的,他來北京大學究竟為了什麼呢?還有,這位蔡先生倒是一位天性喜歡學問的人,他這麼忙竟還有興趣去聽人宣講佛學。又這麼敢於提攜後學,將來有他指引,在學問上很快就會登堂入室的。只是這司法部的秘書一時還脫不開身,張公待自己也不薄,每天為處理機要函件總是忙到深夜,又如何來編講義備課呢?看來還得先找人代一段時間課才行。

  正當他胡思亂想時,校長室的門又重重地推開了。朱爾典面色混怒地走了出來,看來會談很不愉快,朱爾典又回轉身重重地問了一句:

  「如果大學被克德萊控告,閣下願意作為證人出庭嗎?」

  裡面傳來一個沉穩的聲音:

  「如果按照法律,需要我作證,我也許會出庭的。」

  朱爾典終於沮喪地出了門。臨上車前,他又環顧了一眼校園,仰天叫嚷道:「蔡元培看來不想當校長了!」

  11

  1917年5月23日,真是個不平常的日子。黎元洪終於下令免去了段祺瑞的職務,「府院之爭」暫時劃上了一個句號。惱羞成怒的段祺瑞只能以國務院的名義致電各省,宣稱這個命令未經總理副署無效,以示抗拒。然後,便帶著隨員移師天津,打出了一塊「各省軍務參謀處」的招牌。霎時間,他的住處又是車水馬龍,門庭若市。

  就在這天上午,蔡元培踏上了去天津的火車。同行的還有李石曾和吳玉章,他們是應南開中學邀請,陪同蔡先生前去演講的。

  李吳二人來京後一直忙於華法教育會的具體會務,一個作為書記總攬事務,一個作為會計料理財務,很快就打開了局面。火車上,他們向擔任會長的蔡元培談起了近況,都是好消息。教育部已立案批准了華法教育會,一批名流像張元濟、范源廉等也承諾擔任名譽會員,打算創辦的留法儉學會預備學校,已公佈了章程,有許多人前來報名呢,如順利的話秋季就可以開學了。李石曾一談起勤工儉學就神采飛揚,這也是他答應來北大任教的主要目的。可蔡元培今天好像心不在焉,似乎有什麼心事,眼神不時閃出一絲憂慮。吳玉章是位細心人,幾番相問,先生才緩緩說出心中之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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